我家窗外，有一抹远山，起伏连绵。
选购时，匆匆上楼一转，看的是厅室，并未发现远山。商家也没有发现，不然，广告里，又加上“依山临水，风水宝地”，早铺天盖地了。西河河的水，很小，也很远，如隔山望水，谈不上临。依山，还说得过去，虽然很远，但登楼凭眺，巍峨层叠，直扑眼帘。
第一回发现，已住进很久了。那天得闲，泡了一壶安溪铁观音，放在花梨木小方桌上，坐在蒲团上，一边享受午后温柔的阳光，沉浸在茶香氤氲的气氛里，一边两制夹着黑白晶莹的棋子，自己与自己手谈，学“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意趣。无意间，目光投向窗外，透过落地玻璃，看见院里的树木花草，牵牛花爬上了矮墙，也看见了蓝色的远山，在目光的尽头矗立着，阳光映照下，仿佛透明起来，像蓝色的水晶。东西横卧的大山，峰峦相叠，连绵起伏，消失在深远的天边，中间一段，晴空下，分外明朗，分得出大山的棱角，及山峰与山峰之间衔接的沟壑。从此，我喜欢坐在客厅的后阳台上，下棋，读书，品茗，欣赏远山。很少到前阳台，晒太阳，看院里花木丛中的雕塑喷泉。
山，的确遥远。阴天时，灰蒙蒙一片，大山就隐在这灰蒙蒙中了，不见踪影,像蒙着飘逸的蓝纱巾,唱着动听的歌谣,迷失在沙海里的楼兰姑娘。春天，风大时，黄土漫卷,山峦淹没在风沙中,和塞北大地上起伏的丘陵一样,雄浑,神秘。风和日丽的夏天,秋高气爽的秋季,甚至白雪皑皑的冬天,随季节变化色彩迥异的远山最美。在这样的日子,心情像流淌的溪水,安谧,闲静。一个人坐在窗前，点一支香烛，香烟袅袅，弥漫在窗纱隔开的空间；泡一壶陈年普洱，随手取一册古本唐诗宋词，步入唐宋遗韵，CD里流淌出的古典音乐，如高山流水，梅花落雪。甚至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欣赏远山。
山，不高，紧紧依着淡蓝的天边，几片白云，悠闲地飘着，在山巅，离天很近。蓝水晶似的山峦，高高低低，似多棱的晶体，相互映照，发着幽蓝的光芒，淡淡的。山腰上，偶尔有一点绿气，大概是野山枣树，点缀着蓝色的远山，使沉静的山峦，有了几分生机。一条条蜿蜒的小径，像行进的白蛇，将点点绿地连接在一起，直通山顶。顶上，有一间古亭，有时细看，又像一座寺庙，守候着大山。这时，思绪飘飞，我想，这寺院是一座玲珑的尼姑庵，住着修行的小尼姑，清泉汲水，古鼎煮茶，石矶赏月，过着宁静悠闲的世外生活。
夜色苍茫，山色朦胧，远山隐在深蓝如水的天幕里。山上的灯，闪烁着，像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镶嵌在遥远的天边。偶尔一两声长鸣的汽笛，和有节奏的火车行走声，更增加了远山的生动，仿佛朦胧的远山，化作列车，飞奔起来。
冬天，雪花漫舞，迷蒙的远山，像蝴蝶的世界。雪霁天晴，阳光明媚，山腰的雪消融的最快，露出本色，仿佛一群亭亭玉立的仙女，披着白袍，系着飘带，在天空驾云出游。
时间一长，我的心不免冲动起来，跃跃欲试，想走近美丽的远山，登山赏景，陶醉放情于山水。掬一捧清冽的山泉，尝一尝酸甜的野果，甚至攀上山巅，拜访世外桃源的主人，参禅谈经，一洗尘世的俗气。这时，看远山，更美了。我沉醉于古人的诗句：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是。
今年，我发现，离山不远处，起了两栋高楼，黑乎乎地，有一百多米，几乎挡住了远山最美的一段。拖无再拖，无论如何，我绝计走近远山，一睹芳颜。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顺着远山坐落的方向，寻觅着道路，穿村越野，很快就到了山下。我睁大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山峦，天，这就是我梦幻中千百次陶醉的远山？这是一座座矮小的土山，山峦与山峦间，是一道到土灰的沟壑，沟沿上，爬着稀疏的草蔓，是遍地都有的地角角，散发出说不上的异味。山腰上，是有几株野杏树，是光开花不结杏的公树，矮小，干枯，有的枝叶早枯死了，没人修剪。树旁不远处，有几座乱坟岗，隐在枯黄的蓬草间。坟丘早和地平了，上面垒着几层石块，远看像人似地，算是记号。山顶上，哪里有什么寺庙，是几根废弃了的电线杆，一座东倒西歪斑驳的木制瞭望塔，快朽塌了。山脚下，滚满土块，东一堆，西一堆，堆旁是灰不溜秋的白草，一丛丛，一片片，长着脚的小蛇妈籽，学名叫壁虎的，从脚旁窜来窜去，并不怕人。我的心凉凉的，再也没有登山的勇气。
回家良久，心里不知是啥滋味，不敢坐在后窗前，看一眼远山。夜里，我将后阳台上的博古架，架下的花梨木小茶桌及蒲团，搬到了前面的阳台上。忙到深夜，很累，睡得很实。一睁眼，阳光已漫过窗帘，溢满屋子。我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花草香味，扑鼻而来。草丛里，是大肚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分外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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