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凉
在我童年时,小城人纳凉就相当于如今的休闲。
小城位于湖畔,近水而建城。上世纪70年代初,城区方圆不过1平方公里,市民不足1万人,只是现在一个乡镇的规模。房屋以青砖青瓦为主,一些临街的店铺多是木板镶拼的门,最高层建筑是工农兵商场,长廓形的两层楼房。人行道上满是梧桐,树枝伸展交错,即便是烈日当空,狭窄的街道也一样的阴凉。整个小城透着江南水乡的风情雅致。
炎炎夏日,屋内火炉一般,又没有电扇,纳凉便成了主要活动。我家住在东门口,是小城的中心,夏夜天一黑,各家各户都做起了纳凉准备,有搬竹床搬摇椅的,有下门板往两张条凳上一架当床的,有的干脆就把凉席铺在马路边上。一些住得较远的居民,也会搬竹床到街边纳凉,人出来了,家中大门并不关,真的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本来就狭窄的街道,两边都是各种床,躺满了人,犹如天然旅店,蔚为壮观。大家仰望着满天繁星,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如果谁家的婆媳闹矛盾,大家会一起劝解,哪家的小孩不听话,大家也帮着一起教育,倒也其乐融融。
我母亲家教很严,特别是对女孩。那时二姐青春年少,不懂得保护自己,有时明亮的弯月挂在天上,二姐也穿短裤躺到竹床上休息。母亲便骂,没个女孩相!逼着她回家穿了长裤才出来。母亲每次还要把我们的鞋子都放入竹床底下,她说,过去有一种人叫“溜鞋的”,晚上会赤脚在街上走,看到哪一位纳凉的人鞋好,就趿上走了。只是,我从没有听谁说掉过鞋。
夏夜蚊子多,为了驱蚊,每晚都会有人拿了干艾把,点着,一路熏过去,弄得满大街的艾烟味。蚊子倒是熏跑了,但人也够呛,一时满大街咳声连连。这种烟保得一时,不久蚊子又卷土重来,又熏,又咳,一个晚上反复几次,倒是热闹。夜深了,天气转凉,陆续有人搬家伙回屋睡了。也有一夜睡到大天光的,甚至有贪睡的,日头晒到了屁股还在呼呼大睡。路人见了,也见怪不怪,经过身边时会放轻步子。
忆苦思甜饭
关于小学生活,吃忆苦思甜饭是印象最深的记忆之一。
那是70年代中后期,虽然物质生活仍然非常匮乏,但每年“六一”儿童节,同学们照例打扮的花枝招展、喜气洋洋,就是我这等贫寒人家,母亲也要把补丁最少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让我穿上到学。学校的庆祝活动一般是九点开始,这之前,同学们早已两人一组提着条形课凳排队来到操场,以班为单位坐好了。队列前摆了两张课桌,充当主席台,开始只有教务处的朱主任坐在那,安排和维持着秩序,看看时间差不多,朱主任“喂、喂”地试试话筒,然后宣布庆祝活动开始,首先是请老红军作报告,给大家讲革命故事。这时就有一位着旧军装、戴旧军帽,胸口挂了几块形状各异军功章的老人在校长陪同下走上主席台。连续几年学校都是请一位姓邱的老红军,老红军参加过长征,四渡赤水时腿部挨过枪弹。老红军讲话口齿有些不清,但每年讲的内容大致相同,几年下来,他的战斗英雄故事我们基本上能倒背如流。
老红军要讲一个多小时,往往这时台下已乱得不像样,交头接耳的、打打闹闹的,没有了开始的整齐有序。朱主任便递过茶杯给老红军,趁他喝茶时,接过话筒,提议大家对老红军精彩的报告热烈鼓掌,于是全场掌声雷动,稍停,朱主任就适时地宣布开始吃忆苦思甜饭。躁动不安的同学们顿时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碗筷,伸头望颈,跃跃欲试。学校食堂一早就开伙了,并派人站在门前张望,一听到朱主任宣布吃忆苦思甜饭,4个壮实的厨师抬了两个大铁皮桶来到主席台,一人手上一把勺子,像四大金刚般立在桶两侧。朱主任对着话筒叫班级名,同学们排着队轮流到台上接饭,那长长的穿梭的队形,颇有些像电影里演的寺庙赈灾施粥的场面。
所谓忆苦思甜饭,其实就是野菜汤,有常见的马兰头、野韭菜、蕨菜等,那大多是乡下人挖去给猪吃的食料。厨师只管把它们剁碎,倒入大锅中,加水煮烂,却不放油盐,吃在嘴里寡淡苦涩。由于人多汤少,每人只能分到浅浅的一勺。这时最是男生充英雄的好机会,爱表现的男生以大无畏的神态,端着汤,站着没几口就喝了个精光,还吧唧吧唧嘴唇作回味状。有些城里的女生娇气,吃不下这难咽的食物,又不敢倒掉,因为有班主任在一旁巡视,发现谁倒掉或没吃完是要批评的。于是就有男生让那些女生把汤倒到他们碗中,帮着吃完,换来女生感激的一笑。我的同桌是班长,也是个清秀娇气的女生,端着碗却能有滋有味地吃着。我很奇怪,偷偷观察,发现她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白色东西倒进汤里,见我发现后,她示意我不要说,也帮我倒了一些,一吃,果然味道好了很多。原来她早有准备,带了一些盐来,掺到汤中,我不能不佩服她的聪明和远见。
读五年级的“六一”儿童节,我们吃了最后一餐忆苦思甜饭,但那年却发生了一点意外。照例请了老红军讲战斗英雄故事,然后四个厨师抬了两桶野菜汤来,不同的是,朱主任没有参加活动,换成了校长亲自主持。在分汤之前,校长一脸严肃地说:“同学们,为了让大家吃好今天的忆苦思甜饭,昨天教务处朱主任亲自带人到山上挖野菜,回来后,自己先煮了吃,不幸中毒,目前正在医院抢救。但大家放心,现在给大家吃的都是经过防疫站检查过的野菜,绝对无毒。希望同学们在吃忆苦思甜饭时,既要铭记革命前辈翻雪山、过草地、吃野菜的苦,想一想我们今天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同时也要学习我们的朱主任为了确保同学们的安全,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尝野菜的献身精神。”于是,这一顿忆苦思甜饭,我们便吃的格外沉重,那些小女生们都没有偷偷倒给男生,连班长都没有往汤里加盐。
后来,再也没有吃过忆苦思甜饭了,但那野菜汤寡淡苦涩的滋味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我想,这也算是达到了教育的目的吧。
湖滩寻觅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很贫穷,穷到连吃饭都困难。这样的家境,父母能够送我读书已是不易,好在当时学费一学期只要5毛钱,我背着哥哥们用旧的书包。
那些家境宽裕的同学,又是买小人书,又是用漂亮的铅笔,令我很是羡慕。但我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决计不会到家里说的,因为就是说了,在母亲那里也只能是自讨没趣。全家靠父亲一个人在工厂微薄的工资度日,母亲精打细算,都恨不能把每分钱掰成两半用,哪还会给钱我去买那些“多余”费钱的东西呢。
孩子天性总是活跃的,再苦再穷,我们都能找到乐趣,县城滨临鄱阳湖,去湖畔玩耍便是课余快乐的去处。特别是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会故意绕过大街,专走湖滩,双手抓住鞋子,把书包吊在脖子上,让细细的砂砺摩挲着脚掌,间或有微波袭来,盖上脚背,凉爽而清纯,像母亲的轻抚,麻酥酥的感觉令人陶醉。
我喜欢与肋条同行。肋条是我的好朋友,姓曹,只是因为人长得奇瘦,才有些雅号,他的家庭也是很困难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成为朋友顺理成章,童年岁月里,湖滩上留下了许多我们追逐的脚步,还有一起垒沙堆、画沙画的印迹。
有一天,我走在肋条后面,他踢着沙子向前时,一枚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耀了一下我的眼睛,低头细看,居然是一枚5分硬币。5分钱,在当时可以买到两个白胖胖的馒头,可以买三根白糖冰棍,可以买三支带橡皮头的花铅笔。可想而知,这对我是多么意外的惊喜,当我捡起这5分钱时,肋条的眼睛都红了,连声怨叹自己不看脚下,从钱背上爬了过去。很快,我们便想到了,这5分钱有可能是洗衣服的人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也可能是涨水时从垃圾中冲下来,待水退后露了出来的。肋条说,肯定还会有,不妨再找找。带着捡到5分钱的喜悦,我当即表示赞同。于是我们不再随性地玩耍,而是亦步亦趋地勾着腰在沙滩上寻觅。无奈,直到天色昏暗,却再无收获。我们并没有灰心,约定第二天放学再来。
从此,每天下午放学后,湖滩上便有两个小小的声影,低着头仔细地寻觅着什么。一年来,我和肋条共找到了20几枚硬币,有5分、2分、1分的,还有扣子、铁块、玻璃瓶等,将这些卖掉后,我们慢慢也能够买一些新铅笔、新本子了。最大的收获,是肋条居然捡到了副眼镜,虽然折了一只脚,但用绳子绑起来还能戴。肋条的眼睛正好有些近视,看黑板模模糊糊的,这副眼镜,他一直戴到了初中毕业。
那些寻觅的辛苦和发现的快乐,对童年的我们弥足珍贵,它使我们懂得了如何快乐地面对现状,如何靠自己的双手尽量地改变现状。肋条如今在一家大公司做工程师,专门设计桥梁,这也许与当年的经历有些关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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