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又是那凄凉的月光。
在我的记忆里,曾不止一次在这凄凉的月光下,聆听过《二泉映月》那撩拨人的心弦。那远胜于欢歌的悲曲,曾多少次震慑我的耳鼓,扰乱我的心智,唤起我本已千苍白孔的内心的悲戚。
第一次听这支曲子,是在碧波清水的湘江河畔。
那时,我正处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离开了乌蒙山区那所令我失望同时又让我懊恼的师范院校,离开了相恋六年的女朋友——我初恋的情人,我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个人子夜游荡在不知道归路的夜色里。
那夜,湘江无语,凤凰山无语。远处的灯火阑珊于我简直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在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进入我的耳鼓——是《二泉映月》的录音。我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动人的音乐之一。单纯的声音、缓慢悠扬的旋律、略有些沙哑的音色,像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流淌。我从这凄美的曲调中,仿佛看到了月光映照着的二泉。
流浪在这座有着辉煌历史和灿烂今天的城市里,静默于朦胧的月光下,这哪是在听音乐啊,这简直就是在哭诉。那如诉如泣的旋律,仿佛是从我心灵里流淌出来的声音:这是我坎坷的人生道路的感叹,跌宕起伏的曲调,是我的心在流血。这声音充满了孤独和无助,饱含着悲凉和辛酸。也仿佛是我在历尽人间悲苦沧桑之后的深长叹息,这简直就是我用泪水谱写的心曲。
听着这样的音乐,再触景生情,我的心无法不随之颤抖!
后来,又出现了更为凄凉的一幕。
这一次是在有着六朝古都之称的秦淮河畔、莫愁湖边。
白天,在栖霞山刚和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们告别,晚上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一起,相约乘着月光到金陵电影院去看中央民族乐团的演出。那一次的演出,也有《二泉映月》那支曲子。只不过,阿炳的二胡独奏,变成了许多小提琴和古筝的合奏。在丰富的旋律中,我眼前出现的仍是映照着月光的二泉,仍是一个清晰而孤独的声影。我正沉浸在那个看不到泉水,也看不到月光的阿炳向世人用苍凉的心境倾诉的美妙的语言里,沉浸在艺术家们闪烁着的泪光中,这时,我旁边的一个同学突然惊叫起来,原来一个和我们一起来观看演出的遵义籍女同学晕倒了。
忙乱中,我才想起她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我和朋友们连忙把她送进最近的医院,可是一切都晚了。就在送医院的途中,她死在了我的怀抱里……
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原来人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原来人生是那么的无常!!生死离别就在那一刹那间……
多年以后,我在瑞丽街头,曾很意外地听到过一次二胡独奏。那是一个晴朗的傍晚,在一条偏僻的小街上,一阵凄凉的琴声从远处飘来,拉的正是《二泉映月》。
在经历过无数次的坎坷和失败之后,听到如此熟悉的乐曲,当然很亲切,可是走近了我才发现,拉二胡的竟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中亚人。这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脸上还留有新鲜的炮弹爆炸后留下的疤痕。他拉得非常好,一点也没有走调,而且把那种凄楚无奈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远远地看着他,不忍心走到他身边,然而琴声还是一声声扣动了我的心弦。
听过无数次的《二泉映月》,在瑞丽街头,是我听得最伤感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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