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中学是我的母校。
白沙乡是我的故乡。
白沙河是从母校的胸前流过的故乡的血管。
……
青砖砌顶,外表涂白,墙顶处仿佛有石刻,石刻以及石刻的内容恍惚不清,这是时光对记忆的风化。高广的门楼,花岗岩门槛,厚重的红门,朱漆正一块一块的脱落,门板上没有硕大的装饰补丁和磨亮的铜环,让人不会从恢弘的气势中去猜度是否衙门。旧时惯有的门洞式结构,出门是石阶,屋檐齐两厢,记忆中总有声音洪亮者面朝黑压压的人群,教化和苛责。门楣有四字,粗壮黑体“白沙中学”,真相于是显山露水,人群是学子,建筑乃母校。
入学门,有殿堂的气息。上好的木料接榫形成的人字型屋顶,两棵石墩圆柱立于厅中,有雄浑顶天立地之感。史料说,此地曾是祠堂,后有革命党人购置办学,并以办学做遮掩,开展地下党的联络、召集、密谋和发动群众等工作。
两厢是教师的宿舍,门侧有一阁楼,校园广播室所在……我似乎寻到了很好的入口,我没办法用回顾历史的沉重口吻去复述曾经的三年求学时光。校园广播,纯正的普通话引领我们,在第七套广播体操的旋律中操练,青春的活泛仿佛被唤醒,幼稚的面孔,单薄的身躯,求知若渴——事实上饥渴也是那一时代的鲜明社会特征。事实上也正是母校的地下党背景,让我们这些学子在离开很多年之后回忆它时,有一种自豪和独尊的意味。平常的乡村中学,即使如茅舍般在记忆中摇曳,它也仅仅是和一段时光,一些亲爱的人(园丁和同窗)发生联系。然而母校,比共和国更久远的记忆备忘录。
打量
母校四周都是田野,平原地势。我是山里头长大的孩子,连绵的山丘施布在童年苦涩的时光中,性格的底色是山岚,视野被山岚形成的短促钳制,当第一脚踏进这所叫作“白沙中学”的校园时,从学校的窗口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我是一只旱鸭子,青春原本是潮湿的,然而雨季的校园,潺潺的水响,汪汪的视野,想起时内心温润。
离家十里,住校。十里阡陌如果每天来回,体虚力乏,结伴稍好,若独自往返,山间的朝暮,雾气缭绕,露湿衣衫,在家长和老师看来,危险和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而且体虚力乏之后课堂形入瞌睡场,于是决定集体住校,这是我入学之前很早就确定下来的。往后延续的,还有从家里带菜带米,周三周六定为回家取菜米的固定时间,顺便洗澡换衣服。
三湾九曲,终于脚尽山前,放眼平原,是前生未见的,广袤,禾苗如浪起伏。山间的溪水向低处汇流,耳廓中到处水响,生动得无以复加。目及处——应该是平原的中间,黑压压屋群,突兀、独立,像是汪洋中抛锚未定的舟船。老生说,那就是白沙中学。白沙乡是我的户籍,早已熟稔,白沙河的修筑工程全乡参与,我的乡下童年,无处不流传关于大人们掘沙筑堤的繁琐故事。只有白沙中学,它像是一块牌匾,又像是一面旗帜,小学的自由时光,老师会经常扛着这幅牌匾,手举如此红旗,引领我们学习向上,作为标示性的高位,内心里无数次企及。如今就在面前,突然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现在想起那时的情形,我整了衣衫,踢去黄球鞋上的尘土,敬畏的样子既笨龊又好笑。
学校的后面有一小溪,上有简易的石桥,破旧的自行车遇桥而歇,正所谓船至码头车到站,我们从山丘上来,我们从旷野中来,收拢了心思准备入学。那条小溪是有分岔的,泾渭分明,一支断我游手好闲之路,桥梁既是一副梯子,小心过梯,严谨治学。另一支,从后来我们的宿舍身旁,穿学校流出。正是这条三岔河流,见证了三年在校致密而丰富的时光。校舍东侧有一小门,供山上下来的学生方便来去。窄门、幽径,让我想起水乡的鲁迅以及“三味书屋”。同样是求学,同样是寄存着珍贵的青春时光。入小门,合面而座的是教室,中间是沙石平整的活动区,有杂草从纷纭的脚底,陷而复生,粗壮,混乱,呈现得斑驳。往里走,那小溪的分支就卧在那里,被水泥修葺的规整漂亮,有台阶入水,有上下两桥,住东厢的教 师经下桥去教室,我们走上桥,往返与集体宿舍和教室之间。整个学校的西侧分别是教师宿舍,水塔,低墙更西有菜园,菜园是公有还是私有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和菜园一起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三两个熟悉的面孔,教师家属兼职厨房的师傅,那些甚至更比一些老师更清晰的盘恒在记忆中,他们苛刻的表情,低着头打饭,我们分明能看见饭瓢没有装满便倒进我们的搪瓷碗,他们低着头,仿佛我们就不会发现被克扣的粮食,对于三年的美好时光,那都是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不影响她们,也不影响我们去记忆学校的格局。她们谈笑风生的从小菜园出来,往后走便是食堂,师生共用的食堂。老师甚至不会带碗筷,径直走进潮湿的食堂里去,有素菜荤菜的,有汤的。我们需要排长长的队列,端着白米饭低头回到寝室,木头衣柜当案台,上面有叠在一起的书,风干的果核,还有罐头瓶装的咸菜。若是谁从家里带来的是黄豆炒辣椒,那一定要去抢的,抢劫总会引起不愉快,于是大家都异常嫉妒老师们的小资生活,暗自努力,最初超越的目标就是这“三菜一汤”的生活模式。
相处
小门边上的教室,两层的楼房,是后来盖的,与老校区一溪之隔,新房子新气象,初一初二的新生楼上楼下的跑,满活动区的撒欢,时间在他们身上形成不了烙印或者寂寞的其他东西,两年转眼就随了溪流,升初三,行将毕业的年级,便搬进了厨房隔壁的教室,老师吃住都在那一小范围里,看着我们,升学考试的阴影随之笼罩在那片陈旧的房子周围。
一愚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戴眼镜,刻薄的脸,素以教学方法灵活,严格著称。教室窗外的流水声潺潺如歌,它极大的遮蔽了一愚老师的脚步声,经常,大家在流水的自由歌声里开小差,被他逮,罚站于教室门外,风在过道上穿梭,教室内正习题分析。据说一愚老师的绝活就在习题分析里,历届中考试题多半被他分析和猜想出来。你只有背对着教室,树起耳朵,风适时的在你耳孔中旋转覆盖,说不定,关键的题型你就错过了。他不同意我们有时间的空隙,周日早课,我们从方圆十几里地的山区和平原深处赶往学校。一愚老师规定的时间冬天是七点,夏天是六点,你得起早摸黑,即使这样,总是有迟到的时候,迟到的下场不比课堂上开小差,罚站,尺责手心,成绩好赖待遇是相同的,他经常口头禅式的说“管好成绩好的,治好成绩差的”。冬天的手指上冻疮,尺责之后皮开肉绽,浓和血水滴滴下流。冬天早晨南天的太阳温暖了身体,白亮亮的阳光从身体反射入他的眼镜,茫茫一片,他所有的情感我们都看不见。
白沙中学所有的记忆都聚拢在初三的段落里。日子如同玉米,饱满、结实、致密。许许多多的玉米棒被挂在白墙黑瓦的老房子檐下,风干,就像北方的收成,老农守候着它们,沉默、固执。想起时,类似故乡情节,一次次濡湿我酸性的眼角。
有一同桌,成绩乏善可陈,竟是一台胞家眷,爷爷是台湾的资本家。台湾过来的雇佣查探过初中生活,觉得大陆的学生生活实在是太清苦了。折返台湾之后,时时在信笺里夹带美钞,同桌的课外生活一下子丰富起来,他过早的赏识了包括香烟,列酒,甚至是女人,这是他来白沙之前的生活经历,他的经历很能说明问题,母校都是穷人的孩子读书,校风淳朴,他是难以融入的,在我们眼里,读书是改变生活现状的唯一出路,在他看来,他的生活标准已经超出老师的水平,他有目标吗?毕业离开是趋同的方向,走去哪里,我的身体内部都烙有白沙的气质,流水的,山风的,咸菜的,对白的,戒律的。
变迁
兴许是我们的成长,变化和离开,促成了母校以及故乡的变迁。白沙河流成了是直线,堤岸被固化,白沙乡被拆并,白沙中学成了四所中学合并后的名字,无疑所有的变化都朝好的方向去的,验证了发展,接近了城镇,但是,所有在旧址上存在过的人,心目中的白沙已经面目全非,被篡改过了,现状是对过去的掠夺,覆盖,损毁,像回忆本身,只存在于时间定义。曾经携同窗一起去过如今的白沙中学,建筑更漂亮更坚固更实用,面积更大,草木如新,学生更年轻,只是再见母校的老师时,他们就像是擦肩而过的回忆,年迈的征兆在他们脸上大面积网织,人会衰老,房子会颓败,草木会枯槁,消失和篡改成了必然,没办法不接受更迭和新陈代谢,这样想时,也就淡定了,被自己安慰了。就像鲁迅先生的白草堂和三味书屋,真迹也仅仅储存在文字的记录当中,然而母校,地方正史中有了,个人情怀那部分,都在个人的内心里。我的办法是将它们,像亲人那样,内心没能时时给予观照,更好的办法,记写下来。
★繁华易逝
★雨逝散文
★遗逝的梦
《白沙逝.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