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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拓的诗

时间:2022-11-26 08:46:46 诗词名句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这次小编给大家整理了杨拓的诗,本文共6篇,供大家阅读参考,也相信能帮助到您。

杨拓的诗

篇1:杨拓的诗

杨拓(1971—), 生于黑龙江省讷河。1992年迁居边境城市绥芬河。1995年与诗人杨勇创办大型民刊《东北亚》。现居北京。一场雪就这样落下来 有人敲门 雪使大地白茫茫一片 伊兹拉—庞德站在 格罗捷阔沃浮光


一场雪就这样落下来

说 还是不说 雪

都会落下来 尤其在

北方 你的一场梦境里

相互追逐着 一代代

忘记着 似乎这才是我们的责任

城里的雪孕育更多的机会

来来往往的机动车

改变着速度 雪的物理变化

映照着车身与他人的脸

只有在生活中扭曲

对生活才能有更多的理解

就象这被反复辗压的雪

石板一样立起来 如碑

行人的你不能不抬头望一望

然后低头 想起着什么

那年在乡下 也是在一场

这样的雪中 马拉着爬犁

邻居小王走了一夜 也未能

走出这样的一场大雪

愈走愈白的道路中

小王的四肢却走成了黑色

十多年啦这样的记忆

只有在北方才能更加深刻

似乎只有在北方 这样的

记忆才能诞生

说 还是不说 这场雪

就这样落下来了 让我想到了

乡村或者乡村以外的事物

是否还会有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

缘于这场雪


有人敲门

那敲门的人总是在午夜擂响四壁

空空的声音瞎掉一百双眼睛

敲门的人在门里

一百颗心房太阳下闪光

那只土拔鼠它一眨眼睛

春天就绿到了墙角

金属抖落的四肢

日子锈在门槛上

敲门的人比黑暗更黑

它一擂响静谧

我们总能听到死亡的尖叫

有人从五楼步下眩楼


雪使大地白茫茫一片

雪使大地白茫茫一片

神经元似的榆树

我看见一棵

我又看见一棵

我看见了数百棵

甚至更多

一辆红色的大客车

从它们中间穿过


伊兹拉—庞德站在

詹姆斯—乔伊斯幕前

一九六七年诗人伊兹拉—庞德站在

瑞士苏黎世的詹姆斯—乔伊斯墓前

似乎在自言自语,或者

什么也未说。插入衣兜的左手

一次次伸进又抽出,懒散的下午

在无言的松树荫下闪烁。一只蜻蜓

也躲向了远方,蝈蝈收起了长号

绿色匆匆抵向另一个春天。太多的光芒

我们都看不见什么,你写着日记

你曾在给我的一封信中说∶

“哥们儿(用不着亲爱的),我想念你。”

然后,你弯起了左臂,目光投向我。这样

就一直这样,直到你在我的目光中消失

是什么在你的双耳间响起?

我们何时还相聚?我们恭候你的邀请

老伙计,关于文学,我们还能说些什么?

看来没有机会了,你和我一样

无论是你的《尤利西斯》还是我的《诗章》

也许,可能、差不多、大概吧

(尽管我不喜欢这含含糊糊的汉语虚词)

相信一百年后我们的孩子

就象那二郎腿上的油光发亮的皮鞋

而今我拄起了手杖,太多的遗忘

我总是想起你,想起台灯

你的视镜,你视镜后的一双眼睛

整个白天我们都看不见你

面对夜晚,我更喜欢白天里睡觉,象猫头鹰

让早晨从中午开始,让坚定的意志

从我的血液里喷出。哦,那一个个日子

来了又走了走过又来了

让我们一遍遍地在大象中看清

你将依然会发现我与你肩并着肩

虽然烦恼的小花还在一朵朵盛开

在巴黎抑或别的什么地方


格罗捷阔沃浮光

车站的广场 流火在蒸馏

脊前与额头的汗水 忘记了流向

餐饱了纸屑酒瓶的垃圾箱静候

你的再一次光临

你的再一次光临意味着什么?

奔跑的太阳拾回昨夜丢失的影子

是谁的目光 不声不响地发芽

大摇大摆的鸽子穿梭于嬉戏中的狗群

白杨树下的冷荫

河东的谷子摇身三变 肉色的面包

河西的坦克驶进了废铁收购场

木制天桥在时光的颤悠中变薄

它的下面就是火车奔驰的吼叫

左侧 雨水涮过的大街 板制小屋

敞开的哥特式窗口 歌曲在飞翔

一个民族的翅膀是升起还是落下

西风涌荡的市场 摊主湿漉漉的吆喝∶

“三个黄瓜一千卢布”

元音与辅音一片火光

火光熊熊戈比流行的年代已是星星点灯

不远处的墓地 太阳照着依旧照着

社会主义的肌肉与前苏联的骨头

英雄与姓氏,异国与它乡、蚂蚁及我

谁是真实的。目光与目光是光

光的目地在于∶它正濡染我

尚未到达你

篇2:诗教拓出美境界

诗教拓出美境界

写毕业论文主要目的是培养学生综合运用所学知识和技能,理论联系实际,独立分析,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使学生得到从事本专业工作和进行相关的基本训练。

【摘 要】诗教的艺术是我们中华民族教育史上的一种优良传统。诗教富于情味,具有感染力。运用诗教方式可以激发学生向上的热情,挖掘学生的潜力,融洽师生感情,在和谐的师生关系中,开创出令人称佳的育人的和美境界。

【关键词】诗教艺术;情感激励;育人佳境

诗教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方式。我对这种教育形式进行了一些实践探索,获得了一定的效果。

1.行动缘起

诗教,顾名思义,就是指采用诗歌的形式,对学生进行教育。诗教在我国有着悠久的传统,历史上许多著名的的教育家都采用这种教育方式,效果颇佳。而我也尝试这种教育方式,则是源于一次偶然的兴致。班上有位同学名叫苏家超,是班上电教管理员,每次上课若需用投影,他就非常主动地帮老师做好课前准备工作,帮助得细致周到,深得老师的赞赏;他的语文基础不是很好,却对文学有些兴趣,他在学完徐迟《黄山记》这篇课文之后,写了一首小诗,我帮他修改后,在学校文学社报刊上发表了。为了鼓励他,我在班上介绍了他的小诗,诗的题目是《黄山异萝松》:“黄山之巅异萝松,同一根源枝不同。若然不是人间来,定言此是仙境中。”我觉得这首小诗写得有点味道。我说我向他学习,也作了一首小诗,赠给他,希望大家都来练习写小诗,用诗来反映我们的生活,表达我们的情感,描绘我们身边的美。我把小诗投影出来:

赠家超同学

媒体大道勤架桥,

师生往来乐陶陶。

兴来短诗吟几句,

喜见文苑有家超 。

大家见我赠诗,反应热烈,兴趣颇浓。这位同学更是喜不自胜,热情更高。电教管理员的工作做得更勤更细,语文学习也有了起色。于是我就想,何不把诗教作为一个行动课题,进行尝试性的实验探讨?于是,我便查阅了一些有关诗教方面的资料,丰富自己在这方面的认知。下面便是对所查资料的整理。

2.相关探究

诗教的艺术是我们中华民族教育史上的一种优良传统。我国的诗教可谓源远流长。据《尚书》记载,尧舜时代就有瞽瞍献诗宣教化之说。商周时代有专门的采诗官,将收集的诗歌整理出来,用以教化。把诗教直接用于学校教育,最早恐怕要追溯到孔子。孔子兴办私学,他将前代的诗歌进一步进行了整理编撰,形成了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他用它作教材,教育他的弟子,包括自己的子女。他把学诗作为立身处世的重要内容,予以高度重视。“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兴于诗”的意思是,通过诗教,来感发意志振奋精神。可以说,百教从诗始。宋代教育家朱熹极力推崇诗教,“善者师之,恶者改焉。” 他的劝学诗“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至今仍是脍炙人口,催人奋进的励志嘉言。明代以王守仁为代表的心学教育思想,盛行二百多年,尤重诗教。清代语文学家朱彝尊对诗教作了全面系统的概括:“《诗》之为教,其义:风赋比兴雅颂;其旨:兴观群怨;其辞:嘉美规悔诫刺;其事: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其效:至于动天地,感鬼神。”

到了近现代,徐特立、陶行知运用诗教方法教育学生,更为大家所熟知。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常以诗赠人,勉人上进。徐特立同志则明确指出:“中国古代温柔敦厚的诗教,今天的学校教育中还用得着。”他并身体力行,经常写一些小诗教育学生,发挥了很好的教育作用。《班主任工作大全》中讲到一位在高中当班主任的赵老师也善用诗教,效果很好。他班上有位学生数学不好,特别是几何常不及格。一次几何测验,便在试卷上写了首打油诗:

人生在世能几何,何必苦苦学几何?

学了几何值几何,不学几何又几何?

赵老师面对试卷沉思良久,在试卷上写了首答诗:

人生的确无几何,几分愁苦几分乐;

愁苦只因腹中空,勤奋探索有欢乐。

卷上一诗胜尔师,师愿助尔学几何。

这位学生拿到试卷,感激而又不安。他惴惴地去见赵老师。赵老师非但没有批评他,反而仔细询问他学习失败的原因,帮他制订补习计划,提供参考书,又把陶行知《打胜仗的秘诀》一诗送给他,鼓励他克服困难。不到一学期,这位同学的几何便由不及格到良好到优秀。知情的同学都说,几何诗改变了这位不愿学几何的同学。

上述资料充分说明,诗教的艺术确实是我们中华民族教育史上的一种优良传统。不仅教育名家善于运用诗教艺术,普通教师也能运用诗教的艺术。一切有志于教育艺术的教师,都应该学习掌握诗教的艺术。

3.计划行动

意识到诗教具有很好的教育效果,我便把它由一时的兴致变为有意的探究行为。我计划在不同的学生身上尝试这种方法,看看会有什么样的效应。我希望借助这种方法融洽师生关系,促进同学的进步,让学生在诗化的生活情境中,学习更富情趣,青春更加亮美。我不是诗人,我的诗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我有一颗火热的心,面对的是活生生的学生,活生生的生活场景,所以我的那些不成其为诗的诗,在教育活动中,也发挥了其不小的作用。经过一个学期的尝试,确实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4.行动成果

我把诗教尝试行动过程写成了一篇总结,参加第六届全国“小公民思想道德建设活动”成果展评,获得了三等奖。下面是我的参评材料。

诗化学生美丽的青春

——谈谈我的诗教实践

去年年底,我接手一个新班,在期末考试中,学科平均成绩排在年级最末位。经过师生一个学期的共同努力,班级学科成绩逐步上升,在第二学期中段考试中,平均成绩前进了三位。到期末考试,则前进了五位。学生学科成绩的提高,因素是多方面的,而我对学生采取诗教的方式,对学生进行真诚的赞美,给他们以热情的鼓励,使他们美丽的青春充满诗情,从而融洽了师生关系,激起了他们学习的热情。这对他们的学习和成长,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班上有位女孩姓周名婉君,名字很好听,长得也清秀,可语文成绩仅只及格的分数,尤其古文,更是落后。有一天,她私下里对我说,老师,您能不能每次在课上抽一两分钟的时间,讲点古文知识,以便我们每天都能积累?我说,好哇,老师试试。我在课上表扬了她,希望大家都能向老师提出自己的建议,共同想办法来提高我们的学习成绩。第二天,我写了一首小诗,课前投影到屏幕上,作一点介绍,然后朗读:

赠婉君

可爱影视小婉君,

飞落周府假成真。

古文研习建言好,

赢得师生共欢欣。

我在朗读的时候,她的眼里放出明亮的光彩,脸上泛起了红晕。从此以后,我发现,她上课听讲比以前专注多了。课后也能主动安排自学,并不时地询问一些问题。奇迹在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语文学习从未有过出人头地的她,竟然在期末考试中获得班上语文单科成绩第一名。

班长梁美茵,语文成绩一般,但她肯学,有闯劲,竞争当上了文学社社长,并积极参加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因为写作水平一般,对参加全国作文大赛信心不足,曾一度想放弃参赛。后在我的鼓励下,还是坚持完成了参赛写作任务,结果喜获三等奖。这为她的文学社长职务增添了亮丽的色彩。我在班上介绍了她取得成功的事迹,教育全班同学从她的成功中获取教益――只要不轻易放弃,就有可能获得成功。我又为她题赠了一首小诗,在班上投影朗读:

赠美茵

藏龙卧虎高一8,

高手如林谁当家?

技压群芳美茵在,

文学苑里一枝花。

取得成绩的固然要鼓励,对那些成绩落后的更要鼓励。班上有位同学中段考试时,150分的试题,只考了78分,期末则考了89分,虽然离及格还差一分,但比前次提高了11分,有了进步。只要进步了,哪怕是微小的进步,都应当予以肯定,给以鼓励,尤其对成绩差的同学,更要细心呵护,激发其奋进。于是,我为这位同学也写了一首小诗,诗题叫《喜见润昭学习有进》:

落后不要紧,

只要肯发愤。

喜看咱润昭,

今日面貌新。

原来成绩一向不好,不可能在短时间里一下提高很多。我们需要做的是欣赏他的进步,鼓励他的信心,激发他的向上心和进取心,帮助他在不懈的努力下,逐步提高学习成绩。

十分有趣的是,班上一位叫嘉惠的女孩,性格开朗,看到我为许多同学题赠小诗,不禁羡慕起来,“老师,什么时候也送我一首诗呀?”我一听,乐了,没想到竟有人向我讨诗来了,看来,诗教产生了效应。我立即回答,明天送你一首小诗,希望你能够喜欢。我根据这位同学的性格特点和写作上喜欢有自己的创新的特点,加上了解到她中段考试考了105分,觉得不满意,决心期末争取达到110分以上的心境,草拟了一首小诗赠给她,诗题 为《赠嘉惠》:

性爽待人大方,

做事迅捷善创。

不避关山万里,

奋力前行向上。

期末考试她果然如愿以偿。诗教的力量大矣哉!

对于活跃的学生,我们容易注意到,而对于那些不活跃甚至沉默寡言的普通学生,我们往往不很留意。他们成绩一般,也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除了觉得他们比较乖,不会出什么事,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外,实在很难说出他们有什么特点。我们平时常说要抓两头带中间,实际上往往是抓了两头而忽略了中间。其实每一个学生都是一个独特的世界,只要你走近他们,用心观察,进入他们的心灵世界,你就会发现他们的许多光彩之处。而老师用诗教的方式,对他们进行真诚的欣赏和赞美,让他们的'那些不为人所注意的光彩亮美起来,使他们美丽的青春进入一个诗化的世界,这对老师实施关爱每一个学生,促进每一个学生进步成长的教育新理念,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手段。老师要把爱的阳光洒向每一位同学,照亮他们美丽的青春,让他们的青春更加亮美,更具诗情,这是我们每一位教师应当努力去践行的。我在观察中发现,有一位坐在后面的学生,虽然成绩一般,但学习很认真,无论课内课外,也无论老师有没有要求,他都能以一贯之,不怕困难,能吃苦。在他身上,表现出一种优良的品质。于是我在班上告诉大家,我又有一首小诗相赠,请大家猜猜会送给谁。由于思维的定势,大家往往会猜想那些成绩好的表现突出的,或调皮后进的。我把诗亮出来后,大家都很意外:

赠周勇浩

勇气浩然一书生,

泛舟学海意深沉。

任凭恶浪摧楫损,

犹自扬帆破浪行。

这里的评价还是比较高的。大家欢呼起来:“周勇浩,好样的!”这对那些平时不事张扬,默默用功,不怕困难的学生,都是一个很好的激励。正因为平时留意了这中间地带,对他们随时给以教育鼓励,大部分同学的学习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进步,因而使全班语文学习习近平均成绩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

五、实践结论

我们现在都非常注重构建和谐社会,提倡人文关怀,而诗教,对于营造和谐的师生关系,对学生实施人文关怀,则是一种很好的方法选择。因为诗是表达情感的艺术,老师的情与爱,通过诗来表达,富于情味,具有感染力。学生在这诗情的感染下,心情快乐,向上的情绪得到调动,青春的活力得以焕发,内在的潜力也可以得到激发,有时能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甚至可以创造奇迹。清代语文学家朱彝尊认为,诗教可以“嘉美规,悔戒刺”,“厚人伦,美教化”,“其效至于动天地,感鬼神”。作用虽不免有些夸大,但其感化人、激励人的效果不可轻看。一切有志于教育艺术的教师,不妨尝试学习运用诗教的艺术,让我们的教育进入一种美妙的诗画境界。

篇3:杨唤的诗

杨唤(1930一1954),原名杨森,1950年开始写儿童诗,成为台湾现代儿童诗的先驱。1954年3月7日因车祸逝世于台北。出版有诗集《风景》《杨唤诗集》《水果们的晚会》等。1988年由台湾一些著名儿童文学家发起成立“杨唤儿童文学奖”,奖励海峡两岸卓有成就的儿童文学作家,每年颁奖一次。

我是忙碌的 诗的喷泉(十首) 乡愁 垂灭的星 花与果实


我是忙碌的

我是忙碌的,

我是忙碌的,

我忙于摇醒火把,

我忙于雕塑自己,

我忙于活动行进的鼓钹,

我忙于吹响迎春的芦笛,

我忙于拍发幸福的预报,

我忙于采访真理的消息,

我忙于招生命的树移植于战斗的丛林,

我忙于把发酵的血酿成爱的汁液。

直到有一天我死去,

象尾色睡眠于微笑的池沼,

我才会熄灯休息,

我,才有一个美好的完成,

如一册诗集;

而那覆盖我的大地,

就是那诗集的封皮。

我是忙碌的,

我是忙碌的。


诗的喷泉(十首)

1 黄昏

壁上的米勒的晚钟被我的沉默敲响了,

骑驴到耶路撤冷去的圣者还没有回来。

不要理会那盏灯的狡猾的眼色,

请告诉我:是谁燃起第一根火柴?

2 路

车的轮,马的蹄,闪烁的号角,狞猎的旗,

不疲惫的意志是向前的。

为什么要抱怨那无罪的鞋子呢?

你呀!熄了的火把,涸池里的鱼。

3 期待

每一颗银亮的雨点是一个跳动的字,

那狂燃起来的闪电是一行行动人的标题。

从夜的槛里醒来,把梦的黑猫叱开,

听滚响的雷为我报告晴朗的消息。

4 云

不要再在我蓝天的屋顶上散步[

我的鸽子曾通知过你:我不是画廊派的信徒。

看我怎样用削铅笔的小刀虐待这位铲形皇后,

你就会懂得:这季节应该让果子快快成熟。

5 夏季

白热。白热。先驱者的召唤的声音。

下降。下降。捧血者的爱情的重量。

当凤凰正飞进那熊熊的烈火,

为什么,我还要睡在十字架的绿荫里乘凉。

6 鸟

飞进印度老诗人的诗集,跳上波斯女皇的手掌,

我呢?沉默一如哑者,愚蠢而无翅膀。

阿里斯多芬曾把他的憧憬携入剧场,

法郎士的企鹅的国度却没有我泊岸的港。

7 日记

昨天,昙。关起灵魂的窄门,

夜宴席勒的强盗,尼采的超人。

今天,晴。擦亮照相机的眼睛,

拍摄梵·谷诃的向日葵,罗丹的春。

8 猎

山村里有带枪的猎者,

猫头鹰且不要狂声狞笑。

沙漠里有吸水的少女,

驼铃啊,请不要诉说你的寂宽和忧愁。

9 告白

赞蒂冈的地窑里囚不死我的信仰

赝币制造者才永远怕晒太阳。

审判日浪子收匍匐回家,

如果麦子不死,我们到哪里去收获地粮?

10 泪

催眠曲在摇篮边把过多的朦胧注入脉管,

直到今天醒来,才知道我是被大海给遗弃了的贝壳。

亲过泥土的手捧不出缀以珠饰的雅歌,

这诗的喷泉呀,是源自痛苦的尼罗。


乡愁

在从前,我是王,是快乐而富有的,

邻家的公主是我美丽的妻。

我们收获高梁的珍珠,玉蜀黍的宝石,

还有那挂满在老榆树上的金纸。

如今呢?如今我一贫如洗。

流行歌曲和霓虹灯使我的思想贫血。

站在神经错乱的街头,

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垂灭的星

轻轻地,我想轻轻地

用一把银色的裁纸刀

割断那象蓝色的河流的静脉,

让那忧郁和哀憨

愤怒地泛滥起来。

对着一照垂灭的星,

我忘记了爬在脸上的泪。


花与果实

花是无声的音乐,

果实是最动人的书籍,

当他们在春天演奏,秋天出版,

我的日子被时计的齿轮,

给无情地啮咬、绞伤;

庭中便飞散着我的心的碎片,

阶下就响起我的一片叹息。

篇4:杨炼的诗

杨炼(1955- ),出版的诗集有《礼魂》(1985)、《荒魂》(1986)、《黄》(1989)、《大海停止之处》等。

人与火组诗(选三) 半坡组诗 敦煌组诗 《易经》、你及其他 诺日朗 无人称的雪(组诗) 人日*(组诗选二)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组诗)


人与火组诗

休眠火山

经历过最深的夜,忍受了最残暴的光明

它记得鸟声灼成最后一道创伤

树根缓慢地扎进心里,它学会对自己无情

一千张嘴曾经是一千处刀口

血,呼喊和乞求,沉入泥沙的宁静

那一双鲜红的翅膀被时间砍断

腐烂成黑土,飘起为云

黄昏,又一片向日葵在天边成熟

掠过群山,庞大如鹰

一千张嘴现在是一千只眼

它注视着自己脚下累累碎石

那儿有风,在玄武岩的洞穴中筑巢

有水,珍藏着一万年前的波涛

太阳,猛烈扑打青苔遮掩的悬崖

而整个蓝天被梦握紧

握成一把测量沉默的发光的尺子

它在最深的睡眠里醒着,对自己无情

山巅那一片白色烟雾蔓延着

松针向上生长,碧绿的闪电,摧毁冬天

是它最吸最轻的一缕呼吸

久久等待:那声怒吼、那次必然

颤栗的恐怖、凌驾万物的美,使大地狂欢

它像野鹿舔食盐碱一样

忍受秘密焚烧自己的火焰

一颗心,一千种飞翔的欲望

地下森林

逃不走的落叶松早已飞惯危险的预感

四周耸立的绝壁,正午时的幽暗

沿着小径,一万年前的那次暴风雨

还在绿色苔藓上反潮

铃兰花旁若无人,跳着舞

开进狰狞的岩石瀑布里

一群巨大的鸟

收拢强有力的黑色羽毛

浑圆深邃的山谷

千万吨针叶形的寂静

在聆听树根下那口血红的钟

在监视:流尽叶脉的潮湿的火

让蜜蜂繁忙的芳香的火

化身为雨滴、小溪、浆果和松鼠的火

那颗暴躁的心在哪儿跳动

那灼热之手怎样伸向生命

抓住一座绿色的小岛

把远古信仰从每个黎明唤醒

天空,缩成头上一圈蓝光刺眼的年轮

即使葬身于这一种或那一种火

炸裂松塔的火,雕刻着通红石头的火

一万年后仍将有这片森林,这种静

比大地还低

无数松子的小心脏依偎着泉水

比天更高

它生长,在太阳上冶炼金子

玄武岩台地

就这样:巨石如吼,千万头烧伤的野兽

被太阳之手仰面而凿,大地高悬一块浮雕

突入比黄昏更黑更静止的一瞬

血红的巢倾覆,抓住世界

像抓住一只鸟。流不动的洪水泛滥

万物缓缓逼近一双发光的眼帘

我下面:河床和风,失眠的鱼和荆棘

叫喊穿不透永远暮色的天空

敲打穿不透,与梦最象形的石头

比夜更冷更沉重

比死亡更深,这座花园开满多孔的黑玫瑰

这片松林,刹那间学会像伟大一样无声

像地平线般辽远,为风化而摇曳

石头的心,在石头的鹰俯冲下抽搐

所有春天从此不会忘记我的名字

一块碑文上,炽热的爱有粗糙的形状

灌木像埋藏的骨骼一样坚硬

河流阻塞诞生湖,湖涌起诞生白花花的鸥鸟

从记忆阴影下,到我的尽头高叫一片蔚蓝

大地展翅静静飞越千年

一只蜥蜴忽视时空向太阳舞蹈

一种最痛苦的骄傲,从火中降临

我被灼疼的胸脯,在无数星群间延伸

野茅草发红了,岩石的呼吸

从未停歇:最沉寂的海,看不见的搏动

就这样突入命运,在瞬间

高悬的风景突入历史,在某个黄昏

天空像一页反复写满又擦净的纸

无言而洁净

一块浮雕,已穿过烈火

再次敞开这颗洗涤世界的心——

巨石,更黑

千万头烧伤的野兽,更静止


半坡组诗

神话

祖先的夕阳

一声愤怒击碎了万年青的绿意

大地和天空骤然翻转

乌鸦像一池黑睡莲

惊叫着飞过每个黄昏

零乱散失的竹简,历史的小小片断

从另一种现实中,石头

登上峭崖,复原了自己的面孔

祖先的夕阳

落进我怀里

像这只盛满过生命泉水的尖底瓶

一颗祈愿补天的五彩的心

茫茫沙原,从地平线向我逼近

离去石头,归来石头

我是一座活的雕塑

哦红褐色的光,照耀同一片黄土

那儿,起伏着我童年的茅屋

松树和青铜器,在山坳里默默伫立

优美的动物献出温暖的花纹

骨珠串成的日子

我的大地肤色的孩子

当梦发白,饱含浇灌万物之水

第一个单音词,喃喃诞生

我游遍白昼的河滩,一条蛇尾

拍打飞鸟时的时间,化为龙

我走向黑夜的岩谷,一双手掌

摸索无声的壁画,变成鹰

早已不是少女,在这里一跪千载——

而把太阳追赶得无处藏身的勇士

被风暴般的欲望折断了雄浑的背影

震颤着寂寞大海的鸟儿

注定填补满自己浅浅的灵魂

第九颗烈日挣扎死去

弓弦和痛苦,却徒然鸣响

一个女人只能清冷地奔向月亮

在另一种光中活着

回过头,沉思已成往日的世界

无穷岁月的播种者啊

只有这一片黄昏能触摸你幽暗的永恒

告诉我:金灿灿的肤色究竟意味着什么

果实累累的生命在绿色藤蔓上摇曳

我的灵魂到底收获过什么

六条龙倒在脚下,怀抱一座深渊

这石头,以原始的强劲,悠悠书写

最古老的种族蔓延成一片高原

崩塌之后废弃之后,不加雕琢的美

经终空旷的真实,朗读风声

我一千次死亡再生为神

看呵,和绿色的田野纠缠不清的早晨

每天的未卜之辞,像一堆灰烬

而大地另一面,太阳的希望的篝火

灼伤第一个撒下小麦的人

第一个用血液摇撼海洋的人

固定在边缘,永远是第一次——

一座母亲的雕像

俯瞰这沉默的国度

站在峭崖般高大的基座上

怀抱的尖底瓶

永远空了

我在万年青一样层层叠叠的岁月中期待着

眼睛从未离开沉入波涛的祖先的夕阳

又一次梦见那片蔚蓝正从手上徐徐升起

石斧风

——草

——树

山谷的杯子

倾斜

——满月

把我洗劫

太高傲了以至不屑去死![1]

穴居的夜

白骨和陨石

青苔泛滥

我,一颗无法孵化的心独自醒来

没有眼睛,只有风

没有耳朵,只有草

没有手臂,只有树

和一片渐渐发黑的嘴唇

咬紧泥土

太高傲了以至不屑作流泪的梦

大地,无尽的朝圣

太阳的正午之光的绞索

早已勒紧

整个世界落在我身上

(白昼多么和谐地退入黑夜)

盘古的手大禹的手

如今只剩下一只手,我被埋葬

被历史抛弃也抛弃历史

石头的复仇是石头

善良,是千万年后锋利的一击

把豹子杀死

把不知不觉充满了罪恶的时间杀死

青苔,蜷缩,伸展

软绵绵的,小心翼翼的骗子

来吧!黑暗,只对自己真实就够了

我们已这样彼此安慰着

看惯了一切

只能让肮脏把纯洁包裹起来

而纯洁内部,又是一个更恐怖的夜

原子的地狱,无法拯救的地狱

渴望破碎,像火山在毁灭——

一道寒光,那唯一能等待的天使

我将彻底属于我!

太高傲了

不屑于死尽管不得不死

素不相识的脚步(同谋犯最后的亲吻)

满月升起来

一片渐渐发黑的嘴唇

卜告

从诞生第一天就已发出

[1]“太高傲了以至不屑去死”——引自迪兰·托马斯《哀歌》。

陶罐那么你,黄土,黑夜高原的严峻父亲,最广阔的梦的歌手

将不再率领我们继续那朝海洋流浪的辉煌旅程了么

远去的部族,以消逝的足音点燃东方之火

直到肩头的晨曦登上岁月的高峰,化为一片徐徐蓝色

你没有遗下赞美的艳丽流苏,生命巍峨的图腾

我们沉溺于寒风中,但庆典仍在正午的浪花间进行

一代又一代参加绿叶降临的人们苏醒了,献给太阳神圣的祝颂

哦,黄土的女儿,无垠之梦的儿女呵,胸前文绣着

解脱阴影的鸟,和一头徘徊在悬崖绝壁上饥饿的野兽

越过狂暴的沙砾,黑麦田后面,期待

而流血的手只能深深挖掘自己始终被抛弃的命运

你将不再率领我们继续那朝海洋流浪的辉煌旅程了么

那舒展吞没我于天空敞开的苍鹰叫喊的心呵

大地之铜的号角,山岩磨亮的石英,裸露着——高原的父亲

你浩瀚的脚步驯服了所有江河,光的芦笛使痛苦垂落头巾

这强劲和智慧是否也一同赐赠给了我们

哦,黄土的儿女,无垠之梦的儿女呵,当正午的钟声

震颤空洞,让灵魂再次愈合祈求不朽的一瞬

那时人类的眼睛将从一枝怒放的白羽毛获得启示

而流血的手却紧紧攥住自己贫瘠又珍贵的命运

* * *

那么你,水,纯洁处女和我的情人

星星的针叶,散发咸味儿的黝黑大理石

从一个白色源头出发追逐天空的诱惑

世界因一声灼热的叹息忘记年龄

三角形草地上饿羊群风平浪静

你的帆无尽地漂过我的港湾

于是,异乡的树也不再孤单

伸手探寻云的内衣,梦的裙子

音乐芬芳四溢,像柔顺的紫丁香喷泉

你的姑娘们,野性又开朗

在阳光爱抚下注入深邃晶莹的海的睡眠

水手归来了,一只享受成熟快乐的胸獐

禽鸟骄傲地炫耀着胜利的五彩光芒

一个微笑永远放牧在晕眩的希望里

为此你浸透一切揉合一切并流连歌唱

你说:“万物源于水,仍要归于水”——

饱满的种子就被嗨风撒遍天空

怀着记忆的幽灵,隐隐现出面容

浑圆的美,深藏的罪恶,这就是我

捏成地球,旋转一轮雨后的虹

* * *

那么你,火,你的风暴,你的马群

就这样以炽热的铁蹄凌辱森林、蹂躏脆弱的海洋吧

一片帆也没有,一行候鸟的栅栏也没有——那是

垂死的乞求穿行于群山的平台上,那是衣饰华贵的悲痛的女人

火,你的欲望,你的兀鹰,盘旋到高处

给这人类葡匐的灰蒙蒙的世界加冕吧——黄昏

闪着它所有的盐,落日空空痉挛,乌云像烟熏的历史

是谁颠倒了那作为未来序言的简单符号

我们至今还在寻觅一个躲进化石的神秘象征

——穿行于群山的平台上,徘徊于天空尽头,绕过无数半岛

哦,火,你饿乐队,你击打岩层之梦的鼓槌

同样的忧郁无情摧毁着我的灵魂

时间嘀嘀嗒嗒,在星星周围剥夺我的质朴、我的褐色

而成熟的谷穗又一次忍受乌鸦啄空的心

我们瞭望着,也永远失去着,粗砂怀抱一切燃烧

火,你的泉水,你的酒,你自由的秩序,你的凶险信仰的使者

一只为世界呼唤死亡的天鹅,猝然发现蕴藏于雷电热吻中的光明——

太晚了!狂欢已注定创造这个脆弱的孩子

在漫长的折磨之后,带着血,赤裸诞生

* * *

那么这一切,将是太阳的一切:我们面对同一个天空

同一的星座带来雨季,幽暗的河谷萦绕回声

那么这一切,将是太阳的一切:我们面对同一片海洋

同一的信风吹去祝愿,漂泊者的钟敲响黎明

那么这一切,将是太阳的一切,我们面对同一块土地

同一的荒草遮断思念,小路流失了两行脚印

那么这一切,将是太阳的一切,我们面对同一次童年

同一的歌谣激荡秋千,瓦砾上起落斑驳的梦

穹庐他们从遥远的战争里回来了

他们从狩猎的血腥角逐里回来了

他们从田野和独木舟里回来了

落日

一个重复得太多的故事

像狗朝空空的双手无可奈何地呜咽

站成石像的女人,狂奔的孩子

生活,又一次

在黄昏开始

他们从鼓声涨满不祥诅咒时就渴望着

他们从野兽被箭伤激怒时就渴望着

他们从谷穗的黑暗早晨鱼鳞般剥落时就渴望着

谁将回到自己的家

每天一次诀别,永远陌生饿道路

大地是穹庐,恶梦是栖身之所

幽灵般的阴影下幽灵复活

每个人的天空,死去,收拢

深深低垂,像一口钟

(呵!金黄的岛屿,凶险的海流——

除了那没有名字的她谁也无法征服我的心灵

水雾里腾起的幻景,太阳中的嘴唇

一棵阔叶树从我眉宇间颤栗生长

火焰的翅膀,无力抗拒吗风暴的邀请

啊!带上野性、要求和万古未驯的青春——

比熟透的果实更加醉人的皮肤

她,第一千个浪头,依然这样强劲

赤裸着迎接夜晚的折磨,进入封闭的煤

让粉红色贝壳尽情敞开,蜜蜂般抖动

爱吧!爱吧!这种奇异——

逾越了天空的界限,我以焚烧的痛苦啄食自己

穿过海峡飞逝的鸥鸟,怀抱鲜花的姑娘

长的仪式!汇集、摇曳在陡坡上

一只巨大的蝴蝶碎裂于海底的牧歌中

狂欢吧!死去吧!月亮呻吟着发蓝——

合一的时刻,大地之子化身为神

汲取智慧的时刻,我重新跨出孤独的边缘

在梦的中央、世界的中央、歌唱神秘的她

透明的她,除了她,谁也没有征服我的心灵)

他们走过河流,但是没有水

他们敲打岩石,但是没有火

他们彼此交谈,却互相听不见声音

盲目的岁月,剔净一具具尸骨

空空的双手,松开黄昏和苍凉的命运

在旷野和墙壁之间,往返于墓地

直到打鼾的嘴终于填满泥土

赢在黑洞洞的眼窝上筑巢

四肢被青苔淹没,那更沉重的夜色

没有什么留给孩子。甚至痛苦

太多悔恨,早已不值得悔恨

于是倒下,一堆失去余热的灰烬

冥冥中乞讨自己的灵魂

饥饿,也在疲倦里睡熟

拥抱着萤火虫的怜悯

(啊!爱的搏斗。美妙的对抗——

是记忆又不是记忆。十个月的黑暗纷纷翱翔

万物最深的哀痛,装饰着无辜的笑容

一个神话,一则留血的现实,坠自太阳

在辗转之后,我的生命又一次开始)

他们又一次回到这座呻吟着的和平的穹庐

他们又一次回到夜的牡鹿安然游荡的穹庐

他们又一次回到墓穴和旋涡下的穹庐

一个重复得太多的故事

活着的脚践踏生活,死者玷污了死

一切被自己的影子所凝滞

像血的潮汐,脉络的青冷的月亮

脸和心的粘土,破碎的陶罐

爱是年轮,而树枯萎

语言如岩石,斧头已残缺

宁静的宇宙,厄运的星

这角落

更换着转向天空的眼睛

又一次步入被黑暗压弯的永恒

从黄昏开始

在子夜结束

墓地一、死亡和面具

暴风雪,再见;太阳,再见——

整个世界的化装舞会,你们找不着我了

尽管猛一回头,总像碰到我的目光

别怕,现在我们已不会彼此伤害

嘲讽和诅咒,眼泪和谎言,在我身后

并不比耳朵里蛆虫的骚扰更讨厌

瞧呵,黄土上走动着活的墓碑

黑压压地高高生长,像乌鸦的天空

我躺在地下,完成了对神的蔑视

而对人,一副面具就够了:哭吧笑吧

你们找不着我,你们不能再杀死我一次

这儿,我终于感觉安全了——谢谢

二、送葬行列

在村庄北面,路消失,宁静开始,我是谁?

在村庄北面,浑浊的人流蒙着夜色,双手托起我的是谁?

被太阳回避,像潮水袭来,带我走完最后一步的是谁?

一首挽歌,给我阴郁祖先的节奏的是谁?

大地,在我之外,那些面孔像石头的同行者是谁?

骤然陌生了,异乡人!为我挖掘墓穴的是谁?

匆匆汇合,远远流浪,与我分享这温热黑暗的是谁?

肉体沉默了,灵魂激怒着,环绕我哀号的是谁?

路消失,宁静开始,预期的蒙难中,我问谁是谁?

历史,伟大人类的卑微葬礼,我把谁双手托起?

夺走目光的水渗透呼吸的鹰,我代谁走完最后一步?

黄土内外,我让谁跟随祖先的阴郁节奏?

大地,久久铸成一座刑鼎,我将宣判谁的罪行?

哦,风,草原烧焦了!我为谁挖掘墓穴?

从错误到错误像从家到家,我和谁在温热黑暗中重逢?

心,一只黑猫,抓破希望,我环绕谁哀号?

三、降临

她是妈妈的好孩子

像一朵雪花似的轻轻飘落

她是她自己梦中闪烁的冬青树

太阳的花手帕碎了

带走一片潮湿的影子

不知为什么

颤抖的大地没接住她

一朵小小的白

落入灰色寒冷的陶瓮

与那串石珠、耳坠子埋在一起

与做不完的梦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

四、夜夜松涛

传说暗淡了,我们死了,松涛之夜

千万个青脸魔鬼为寄生万物的伟大黑土痛哭

尸骨冰凉,身下石头的血却热着

牙齿残缺,而塞满胸腔的泥沙在咀嚼仇恨

爱情是一棵树,战争是一棵树,生活的千只怒目

把成群结队的名字吊起,像死亡狂欢节

我们悬挂进自己唯一一次骄傲深处

忍耐饱和了,昨天的风暴,闭紧一双最长最黑的睫毛

千万个青脸魔鬼为寄生万物的伟大黑土痛哭

夜不动,祖祖辈辈的松涛在流逝

飞鸟不动,天空盘旋着,森林起落着

依旧满头青发的灵魂越站越冷

痛苦是一棵树,希望是一棵树,永恒来来往往

而我们静止,被提炼成一束白色的金属

我们沉默,用大地之手扼住这已属于大地的喉咙

魔鬼的青脸、死之脸,哦,唯一的凝视——

绽开星群之间夜的锋利的松针

我们的黯淡,有另一种可怕的光辉

路消失

宁静开始

祭祀这女人支离破碎,这男人早已阳痿

山谷死去,神和鲜血都从图腾柱上逃走

一片黄昏是一片海,万物沉睡

刚刚穿过白昼的地狱

脸被光腐蚀成一座最黑的废墟

心也坍塌了,埋在咽喉下

珍藏的种子使我们一寸一寸发霉

使我们赤裸,任凭太阳和秃鹰扑打

由于无罪,已足够遭受惩罚

历史冷冷像一块巨石,被抵押的足音

走到死仍陷入倒置的世界

落日掏空尚未葡匐的人

悬崖碎裂,幽绿的烟缕长成树

大地无情如复活之梦

随风颤栗,不可接近,又无法远离

茂盛而稀薄的泥土

喧嚣而珍贵的水流

明朗而脆弱的火焰

时辰到了吗?牛角号响起来了吗?

这些白白神圣的女人,空空气魄的男人

一个古老部族的古老信仰

黄昏反过来,诅咒无数张地狱的面孔

一只鸟儿飞去,寻觅巢

一千个灵魂飞去,寻觅一座栖息的茅棚

没有一种复仇,在眼泪深处把它摧毁

没有一次爱情,让岁月静静流连

而不再被孤独击落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复活?

从大地洞穴中醒来的陶罐

找到果实,酿成酒

又碎了,红红的脚步在草丛里搁浅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复活?

许许多多独木舟

带着森林被砍伐时的意愿

在河流的节日驶进漩涡

海,始终像无垠之夜那样遥远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复活?

这里咆哮被野兽夺走。而时间射穿弓箭

炊烟太重,把眼睛和溪水漆成黑色

影子倒向地平线,终于不再做声

即使迷失的语言重新发现

这座深渊下小小废墟的美丽

伟大它是否还在听:一群野猫的嘲笑?

即使果实累累的生命在绿色藤蔓上摇曳

我的灵魂到底收获过什么?

在尽头,一千次厌倦却难以逾越的焦躁来自什么?

那用黑暗残酷诱惑并拒绝着我们的是谁?

牛角号,你的痛苦无所不在

横切月蚀,向爆发狂欢的头顶巡行

一个预感悄悄降落,一种舞蹈

从未知的高度,凌驾万物

我们被风暴漂白,鞭笞,跟随着命运

面前是夜,一片黑暗查封的旷野

背后是死亡发光的利爪

黄昏沉入节奏也沉入一只秃鹰的眼睛

不可接近,又无法远离

哦,只有天空怒放于这万变如一的逼视里

大地的未来:土,是祭品

海洋的未来:水,是祭品

太阳的未来:火,是祭品

人在世界的龟甲上疯狂占卜

一代一代流失于复活之梦中

一代一代把自己献祭

而光或者夜,永远不过是一种可能

没有什么好怜悯的

没有什么好退缩的

歌声不能登临的高处,永恒苏醒

东方呵,我要求你无边的宁静选自关于诗歌的生活


敦煌组诗

朝圣朝圣的道路

远远追逐着侯鸟的背影

向西飞入沙砾和傍晚

向西

黄昏之火展开你的传说

岩石在流放中燃烧

红色的苍茫,从历史走来

一匹巨大的三峰骆驼

主宰沉默

朝圣的道路上

光把陡峭的天空编成折扇

瓦蓝的墙,梦的釉彩

第一阵眺望只留下墓地和箴言

夜,张开你小小庙宇前的宽阔庭院

信仰的塔古老、干裂、深深倾圯

两眼中神圣化为大地的星辰

哦三危山,你的生命

来自名字以外的另一个生命

在夕阳的世界,超越了人类的高度

所有被黑暗劫走纯真的田野羡慕你

你是第一朵不向破晓奉献的莲花

你是圣地。伟大的岩石

像一个千年的囚徒

有雕塑鹰群的狂风雕塑着茫茫沉思

春天与流沙汇入同一空旷

这棕黄的和谐里浸透你静的意志

时间风化了的整个记忆之上

树木被描绘,充斥绿色的暴力

你是河床下渗漏的全部清凉和愿望

又从富有节奏的手指涌出

挣脱诅咒,缓慢过滤的痛苦

在这里找到丰满的形象

爱情陷进虚幻而你从虚幻醒来

深藏奥秘,在夕阳的世界孤独伫立

脚下的孩子,被踏成一抹粗糙的烟尘

世纪堵住喉咙,发不出一丝哼声

东方的奇迹呵——

与嘴唇接吻的黎明,像死亡的祝福

在蓝天回荡

昏昏欲睡的头颅花白了

晒黑的肩膀继续生长

海市蜃楼,曾经相信过多少回

因此宁愿渴望危险的黄昏

一个沉重又沉重的传说

追求的痛苦,纳入终点的痛苦

真实的传说,迫使听众变成传说

夜要求一切——

陨落的躯体、强壮的均衡、群山个气魄

而你还将升到它们之上吗

从一种美跃入另一种美

你的海再次沸腾,你的鹰在黑暗的王国

等候开辟出新的大陆?

垂死的母亲,又一轮冲动、激荡、惶惑于光明

被同一颗贫血的太阳抓住、摇撼、剥夺灵魂?

你,三危山,哪儿也不去

一面巨大的铜镜

超越人的高度

以时间的残酷检阅自己

神圣从来是安宁的

只要看着风把一座座搅乱视线的坟墓磨平

只要倾听一代代寄托梦想的心的和声

只要沉思,并抬起头

间或数一数耐不住寂寞烧尽的星

就是最好的慰籍

神圣永远是安宁的

高原一

漫游者,你在大地的颂歌中穿行,为我骄傲吧

家已遥远,你被风引领着踏上这走廊。别再回头吧

攀登金黄的高处,呼吸我如醉如痴的欲望

而分享那投入死亡的冲动中豁然辽阔的幸福

海洋退去,我的梦发蓝,白鸟在诞生第三天盘旋

雪山像新月之王,面对沙漠的广场宣喻

袒露爱情吧,漫游的伙伴,除了你谁配跟随我

孕育青铜的土地,孕育了铁,巨石似的男人

胸脯溢出红色,披挂雷霆, ——-的纯真隐约浮现

草原上有的是奔驰的马,黄羊闪着光冲向悬崖

我的弓,我的犁,把岁月刻进冷静的花纹

野性的河流在太阳抚摸下只能是温柔的

蟋蟀和狼群使黑夜紧张,我的性格铸成方鼎

漫游者,用牙齿咀嚼我用心吮吸我:一首歌

向天空唱了千年,一对牛角被迫折断朝原野祭奠

山峰回声不绝,为了死去——成为一滴血

而我隆起于东方第一缕晨曦之前,嘲笑黑暗

我是流浪的土地,亘古未变的土地

头晕目眩的中午打开一渠凉意,汩汩灌溉想象

大雁长鸣着仿佛远方的祝愿,为绽开的湖泊而悠扬

漫游之外,死之外,射出的源泉如此洁白

像注入陶罐的金属的汁液,激荡子夜的风暴的汁液

灼热的潮汐轰响着,涌向最深邃的人类之树

因为你,万物亲吻同一的水波,变成孩子

于是,一颗带来厄运的果实无法送还

森林的阴沉低语,枭的纷乱羽毛,战争与殉葬萌芽

贪婪的疾病,像发疯的蝗虫成群降落,黑夜

一个预定的结局,一条从终点出发的道路

石头的眼窝,盛满历史中越埋越深的痛苦

荒废的古城朝世界展示一个寓言

我,接近天空,那用成千重鸟翅擦净悔恨的天空

衰老的卖艺人,锣声凄厉得把黄昏敲碎了

路旁的乞丐,太多的冷漠是扔给你的唯一施舍

没有泥土,衣衫褴褛的帐篷就在沙石间生长

骆驼草移植到腐烂的台阶上,喂养蝙蝠

一次次动荡和不安,驱散牧民的炊烟

从遗忘的伟大国度而来,闯进晨祷时的断壁残垣

思想被摧毁,一条肮脏的狗守望在废墟门前

年号,瓜分着永恒——没有昨天或明天

召集众人的长号空空,雕成花蕊的星宿朦胧

丝稠愰愰惚惚,听任蹒跚的铃铛踱出边界

异族的旗帜却给大地增添着奇异的温情

一声血腥的呐喊,一枚锈蚀的铜钱,一片灰烬

密密麻麻的伤口喘息着,凿成石窟

壁画在最后呕吐,搁浅了一动不动的生命

除了你谁也不配跟随我,除了死亡一切都是不解之谜

只有你不再追问那滞留于卜辞上的余音、儿女

满载我们的孤独驶向无名港口的羊皮筏子

创伤和饥馑为什么永远来自灵魂深处

而荒废古城朝世界讲述的那个寓言是真的

带着死亡的庄严,高高矗立于太阳舞蹈的河岸

我是我,整个世界穿过黑暗合而为一

岁月是风,是水,是缓慢移动于我内外的同一叶帆

注入灌木和人类,波涛汹涌而又静止

白杨刺痛我,墙分割我。自由,一个绝望的诱惑

我在我心中无处可逃,但决不跪下哀悼失明

我像一棵树,不是用黑暗包裹泪水的树

仅仅享受着睡眠的喷泉,被天空抛弃在墓碑旁

我的茂盛,一次狂放更改大地的山洪

岩石的马厩,乌云的鹰巢——到这金黄的高处来吧

漫游者,当你再次震惊于沦入

寂静骨髓的一瞬,我的根像三叶虫一样盲目而坚强

高高矗立于太阳舞蹈的河岸,远离青春

节日像绳扣,一个千度轮回的记忆,在心上磨着

只有坚持是唯一的信念,袒露是美

我从我诞生的每个襁褓开始,在痛苦的每个角落完成

我如醉如痴的欲望是一场暴风雨

漫游的伙伴,你的灵魂将飞入那只盘旋的白鸟吗

无拘无束君临世界,征收所有梦的奉献

那儿,火红的山清晰聆听着月光从脸上滴落

欢笑或痛哭、丰硕或荒芜、神圣或卑贱

同一的表情,同一的年轮——是星,是夜

我的树升起,升起,陶醉于蔚蓝色无垠,像一缕烟

也许有一天,那最高的爱

恰自深渊而来,收拢一切——跟随我吧

静静分享那投入死亡的冲动中豁然辽阔的幸福

飞天

我不是鸟,当天空急速地向后崩溃

一片黑色的海,我不是鱼

身影陷入某一瞬间、某一点

我飞翔,还是静止

超越,还是临终挣扎

升,或者降(同样轻盈的姿势)

朝千年之下,千年之上?

全部精力不过这堵又冷又湿的墙

诞辰和末日,整夜哭泣

沙漠那麻醉剂的咸味,被风

充满一个默默无言的女人

一小块贞操似的茫然的净土

褪色的星辰,东方的神秘

花朵摇摇欲坠

表演着应有的温柔

醒来,还是即将睡去?我微合的双眼

在几乎无限的时光尽头扩张,望穿恶梦

一种习惯,为期待弹琴

一层擦不掉的笑容,早已生锈

苔藓像另一幅壁画悄悄腐烂

我憎恨黑暗,却不得不跟随黑暗

夜来临。夜,整个世界

现实之手,扼住想象的鲜艳的裂痕

歌唱,在这儿

是年轻力壮的苍蝇的特长

人群流过,我被那些我看着

在自己脚下、自己头上,变换一千重面孔

千度沧桑无奈石窟一动不动的寂寞

庞大的实体,还是精致的虚无

生,还是死——我像一只摆停在天地之间

舞蹈的灵魂,锤成薄片

在这一点,这一片刻,在到处,在永恒

一根飘带因太久的垂落失去深度

太久了,面前和背后那一派茫茫黄土

我萌芽,还是与少女们的尸骨对话

用一颗墓穴间发黑的语言

一个颤栗的孤独,彼此触摸

没有方向,也似乎有一切方向

渴望朝四周激越,又退回这无情的宁静

苦苦漂泊,自足只是我的轮廓

千年以下,千年以上

我飞如鸟,到视线之外聆听之外

我坠如鱼,张着嘴,无声无息

雕塑力士

人站成石头,石头站成人

痛苦变了形,像魔鬼一样有力

一句单调的咒语使呼吸发蓝

脸发蓝,手臂威慑性地高高举起

蛛网纷纷,落满灰尘

像一群死去年代的肮脏尸体

黄昏时一次远足,曾到达无人的国度

廊柱腐朽,裂开一道眩目的落日的深渊

蝙蝠吱吱叫着,泄露永恒背后的诺言

你摆出安详的样子,小心翼翼

生怕踩垮回声般的世界——

一脚陷入偶像同谋者的沼泽

一脚跌进夺门而逃的灵魂

菩萨

完美的裸体

被成千上万不信神的目光

强奸

心中之佛

像一笔所有人都在争夺的遗产

早已残缺不全

手合十

任尘封的夕阳写出

一个受难的典故

然而,你还是你

歌留给嘴唇,舞蹈留给风

荒野的清凉,总一样新

罗汉

千只眼闭而一眼睁在心灵峭壁上

千只手垂而一手开,莲花的茫茫

千年的孩子,肩负乞求孤独的含笑

那笑容已化入暮色中最远的飞鸟

化为石头,悠悠伫立于日月之外

沙漠的倦意,被黑夜和手指掸去

俯瞰着崩坍:挥洒星辰,创造海

一个沉默使人首蛇身的故事复活

绿色的马群狂奔之后长成菩提树

伟大,这凌驾生死的冷漠的祝福

永远是霜降的季节,一片白蒙蒙

憔悴不堪的草根纠缠成朝圣之路

再次发现自己走在祖先的驿道上

世界很小,很遥远,却并非渺茫

三世佛[1]

三张脸之间是一种不可证实的距离

三张脸,三副梦游者的微笑

呆滞如变幻时间的同一个抽象

或同一片刻中三重世界

谁也无法逾越这层薄薄的黑暗

三张脸是三个无情重合的孤独

冷冷相望,风吹进每道裂缝深处

一颗沙砾往返于隔世

而一千个灵魂填不满这条峡谷

一个手势如此雷同——像被遗忘在空中

一千次黄昏含意模糊,暗示着命运

伫立呵伫立,今天是不是昨天

明天,谁又将挪用这个名字,剽窃这张脸

在一座神的墓地上雕刻另一座神

在时间早已划定的囚牢里,反抗时间

谁能测量死亡——一块被无数次打碎的石头

三条阴影 一动不动

和现实同样冗长

婴儿的啼哭中,认出祖先的声音

塌陷的嘴角嘲讽着悬崖上残破的奇迹

三张脸,看惯日升日落

向一线微光迎去

在呕吐里化缘

一个偶然的错误——彼此发现自己的影子

而自己,也成为别人的影子

在另一个世界,在骗走全部希望的时间里

或许出于无聊,人,追逐石头

却不期而遇被抛下永恒

[1]三世佛:并列的三尊过去、现在、未来佛像。

命运我们为什么要离开那么远

为什么会离开那么远呢?

——摘自一封来信

山和山埋葬了疑问

没有人追问为什么来到这里

没有核实

白杨树的凉爽

风在最后一层阶梯上久久颤栗

黑夜属于另一个世界

幽幽的陶土灯盏 在我们之外

调色碟和水声

在我们之外

语言漫无目的地闪烁

像零乱破碎的瓷片

在我们之外

脚步轻捷

一群腐烂窟檐下饥饿的老鼠

不知该活还是死去

在我们之外

每一个在自己之外

行为在欲望之外

石级盘旋

幻想着屈服于一点偶然的烛火

可时间却到处是空洞

平静像最残忍的绞刑

从紧闭的嘴唇中

我们欢呼雀跃

被夺去那声临终的呼喊

避开有树丛的地方

因为怕听到一个拒绝

我们已经死去了

不能痛饮

不能停留

梦一般从亲手描绘的壁画前掠过

我们已经死去了

沙粒,谁也摸不透的一目了然

蓝色的姐妹和绿色的苔藓

在移动的历史中移动

在天空和鸟翼上移动

挽歌是沉寂的永恒

我们已经死去了

那些祈祷我们的人都在为自己祈祷

那些泪水涨潮的喉咙里只有无情的风

哦,我的兄弟,爱的错觉

像荒野般肯定

毁灭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

羊齿草向云蔓延着犹豫不决

曾经总有空闲来告别,总有意义

让时辰模仿时辰

日子模仿日子

在无边的春夜里骚乱

笑声模仿笑声

希望模仿希望

生命兑换成一个新的诺言

——只有这条道路

选择和放弃

赞同和反对

一切目标在一切追求之外

冷静和狂热

省悟和迷惑

一切内涵在一切表达之外

这地狱就是我们自己

走吧

智慧的无知

空虚的充实

一切挽回在一切丧失之外

深刻的浅薄

强悍的脆弱

一切尝试在一切可能之外

这地狱就是我们自己

灯光和星光与我们无关

白杨树弥漫了每一个夜晚

没有人注视我们

石头是温顺的

连自己也很少觉察飞翔的心

看不见的梦或许美丽

我们寻找并且和期待一起激荡

仅仅因为

那至今没有获得的

也永远不可辨认

对于死者宫殿或废墟又有什么关系

土地已足够冷漠,风已足够喧嚣

手在别人的枝叶间挥舞

以前和以后——孩子使明天显得恐怖

再也没有

再也没有

再也没有一个剧烈的时刻

让歌谣爆裂,灰烬燃烧

无论悲痛与否

话语的沉默是确实的

遥远又遥远

哦,我的兄弟

颂歌不!即使残缺的岁月被兀鹰磨灭

孤独的爱情,你的苦难就是你的光荣

岩石朝夜炫耀一片黑色

在天空下,屹立于倾圯的位置

永远向上攀登,又永远坠落

万物屈从于自己膜拜之神

投入黎明,那每天勒紧的新的绞索

成千上万次叫喊,无声无息

人被历史反复咀嚼,像一句格言

模糊的注脚,只剩睡意

不生不灭而无家可归,存在而难以企及

道路彬彬有礼地通向悬崖

乌鸦和狗流浪,这荒凉的圣地

(看到了,也听到了

盲目着,又寂寞着——)

永恒,一个残忍的幽默

刺满废墟的黑色花朵,被每一秒钟越过

现实之血,冲刷白昼的创世的洪水

攫取之手,撕碎怯懦和神空空的诅咒

我们的名字早已是一堆灰烬

无须抵抗:天堂或地狱的同一厄运

今天还在,这就是一切

每次呼吸间小小的停顿,是灵魂醒来的时辰

峭壁上不满凶猛的洞穴

咬住庞大的虚空,一群蜘蛛出出进进

飞鸟,天上的朝圣者

所有岩石的悲剧,贯穿一声啼哭

我们只能背叛想象中的光明,与黑暗交易

(一切的一切,只有粘土的文字,消逝的歌声

世界在自己心里发掘古老石棺之谜

我们等候,那或许的重逢

在各自远处,临近封冻的一瞬——)

智慧是痛苦,然而智慧是唯一的途径

面对黑夜,直到黑夜不再有秘密

影子停在脚下,道路像树一样冥思

万物猝然一抖,从墓碑到襁褓,仅仅一步

我们腐烂了,又穿过腐烂,跨出自己

不再晃动的地平线,那平静得可怕的脸

雕成黑洞的眼眶,未来的居所

无处眺望,每颗沙砾袒露着死去

无所乞求,风暴早黄昏之外

上千年的浑浊泪水,积满一座烛台

烧焦的飞蛾从未活过

而幽灵永远轻盈列队

这阶梯,首尾相连,到时空之外

(一个梦是一个世界,一幅壁画是一个宇宙

心中之夜无边无际

打湿每一刻、每一中现实,星宿沉沦——)

所有的雕塑面目模糊,还原为石头

所有的祈祷失去光泽,还原为土

而我们就是我们,我们只是我们,一支颂歌

把嘴唇缓缓揉进骷髅

战争揉进荒草,爱情揉进送葬的风

日月初开以前,狂欢退潮以后

万物近在咫尺,打开这一页

我凝视着我,慢慢醒来

(这最漫长的一刹是最短暂的

这最宏伟的黑暗是卑微的——

我们以没落时的星宿盟誓

我们以没落时的星宿盟誓

我们以没落时的星宿盟誓

岁月之上,赞美不朽的宁静选自关于诗歌的生活


《易经》、你及其他

作易者,其有忧患乎

六十四卦卦卦都是一轮夕阳

你来了,你说:这部书我读了千年

千年的未卜之辞

早已磨断成片片竹简,那黑鸦

俯瞰世界万变而始终如一

没有故土,在陌生人中间

也没有你那座搁置整个东方的小屋

黄昏永远不知道第几次濒临死亡

被雕出面孔的石头

迷失于自己内部更深沉的夜

一群麻风病患者残缺,又眺望

字和字紧咬着,永恒是铜壶中的谜

点点滴滴,注定的时刻

恶梦掘成最后一个栖身之所

龟甲碎裂,失传的历史嵌进新闻

古猿再次占领人类的话题

而神,都把脑袋塞入不男不女的裤裆

为表演痛苦、或偷偷窥测

那黑暗中万物存在的阴险目的

六十四卦卦卦都在怒吼之外颤抖

你被自己流放,仿效着野兽

超越,无非避开人群像避开一场瘟疫

预言在风中蹒跚行走

向每一扇门伸出勒索的手

给所有读这部书的嘴打满补丁

月亮和大海同样盲目,陨落或升起

浸透谎言,像一条自如的鱼

深渊忽略着时间,你从皮肤开始

伤口用尸布缠了再缠

当猝然发现,心也是一只黑鸦

你,你的等待,又已千年


诺日朗

一、日潮

高原如猛虎,焚烧于激流暴跳的万物的海滨

哦,只有光,落日浑圆地向你们泛滥,大地悬挂在空中

强盗的帆向手臂张开,岩石向胸脯,苍鹰向心……

牧羊人的孤独被无边起伏的灌木所吞噬

经幡飞扬,那凄厉的信仰,悠悠凌驾于蔚蓝之上

你们此刻为那一片白云的消逝而默哀呢

在岁月脚下匍匐,忍受黄昏的驱使

成千上万座墓碑像犁一样抛锚在荒野尽头

互相遗弃,永远遗弃:把青铜还给土,让鲜血生锈

你们仍然朝每一阵雷霆倾泻着泪水吗

西风一年一度从沙砾深处唤醒淘金者的命运

栈道崩塌了,峭壁无路可走,石孔的日晷是黑的

而古代女巫的天空再次裸露七朵莲花之谜

哦,光,神圣的红釉,火的崇拜火的舞蹈

洗涤呻吟的温柔,赋予苍穹一个破碎陶罐的宁静

你们终于被如此巨大的一瞬震撼了么

——太阳等着,为陨落的劫难,欢喜若狂

二、黄金树

我是瀑布的神,我是雪山的神

高大、雄健、主宰新月

成为所有江河的唯一首领

雀鸟在我胸前安家

浓郁的丛林遮盖着

那通往秘密池塘的小径

我的奔放像大群刚刚成年的牡鹿

欲望像三月

聚集起骚动中的力量

我是金黄色的树

收获黄金的树

热情的挑逗来自深渊

毫不理睬周围怯懦者的箴言

直到我的波涛把它充满

流浪的女性,水面闪烁的女性

谁是那迫使我啜饮的唯一的女性呢

我的目光克制住夜

十二支长号克制住番石榴花的风

我来到的每个地方,没有阴影

触摸过的每颗草莓化作辉煌的星辰

在世界中央升起

占有你们,我,真正的男人

三、血祭

用殷红的图案簇拥白色颅骨,供奉太阳和战争

用杀婴的血,行割礼的血,滋养我绵绵不绝的生命

一把黑曜岩的刀剖开大地的胸膛,心被高高举起

无数旗帜像角斗士的鼓声,在晚霞间激荡

我活着,我微笑,骄傲地率领你们征服死亡

——用自己的血,给历史签名,装饰废墟和仪式

那么,擦出你的悲哀!让悬崖封闭群山的气魄

兀鹰一次又一次俯冲,像一阵阵风暴,把眼眶啄空

苦难祭台上奔跑或扑倒的躯体同时怒放

久久迷失的希望乘坐尖锐的饥饿归来,撒下呼啸与赞颂

你们听从什么发现了弧形地平线上孑然一身的壮丽

于是让血流尽:赴死的光荣,比死更强大

朝我奉献吧!四十名处女将歌唱你们的幸运

晒黑的皮肤像清脆的铜铃,在斋戒和守望里游行

那高贵的卑怯的、无辜的罪恶的、纯净的肮脏的潮汐

辽阔记忆,我的奥秘般随着抽搐的狂欢源源诞生

宝塔巍峨耸立,为山巅的暮色指引一条向天之路

你们解脱了——从血泊中,亲近神圣

四、偈子

为期待而绝望

为绝望而期待

绝望是最完美的期待

期待是最漫长的绝望

期待不一定开始

绝望也未必结束

或许召唤只有一声——

最嘹亮的,恰恰是寂静

五、午夜的庆典

开歌路

领:午夜降临了,斑灿的黑暗展开它的虎皮,金

灿灿地闪耀着绿色。遥远。青草的方向使我

们感动,露水打湿天空,我们是被谁集合起

来的呢?

合:哦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领:星座倾斜了,不知不觉的睡眠被松涛充满。

风吹过陌生的手臂,我们仅仅挤在一起,梦

见篝火,又大又亮。

孩子们也睡了。

合:哦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领:灵魂颤栗着,灵魂渴望着,在漆黑的树叶间,

寻找一块空地。在晕眩的沉默后面,有一个

声音,徐徐松弛成月色,那就是我们一直追

求的光明吧?

合:哦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穿花

诺日朗的宣谕:

唯一的道路是一条透明的路

唯一的道路是一条柔软的路

我说,跟随那股赞歌的泉水吧

夕阳沉淀了,血流消融了

瀑布和雪山的向导

笑容荡漾袒露诱惑的女性

从四面八方,跳舞而来,沐浴而来

超越虚幻,分享我的纯真

煞鼓

此刻,高原如猛虎,被透明的手指无垠的爱抚

此刻,狼藉的森林蔓延被蹂躏的美,灿烂而严峻的美

向山洪、像村庄碎石累累的毁灭公布宇宙的和谐

树根粗大的脚踝倔强地走着,孩子在流离中笑着

尊严和性格从死亡里站起,铃兰花吹奏我的神圣

我的光,即使陨落着你们时也照亮着你们

那个金黄的召唤,把苦涩交给海,海永不平静

在黑夜之上,在遗忘之上,在梦呓的呢喃和微微呼喊之上

此刻,在世界中央。我说:活下去——人们

天地开创了。鸟儿啼叫着。一切,仅仅是启示


无人称的雪(之一)

一场雪干燥 急促 模仿一个人的激情

兽性的昏暗白昼

雪用细小的爪子在树梢上行走

细小的骨骼

一场大火提炼的玻璃的骨骼

雪 总是停在

它依然刺耳的时候

关于死 死者又能回忆起什么

一具躯体中秘密洒满了银子

一千个孕妇在天上分娩

未经允许的寒冷孤儿

肉的淡红色梯子 通向小小的阁楼

存放尸首的 白色夜晚的阁楼

你不存在 因而你终年积雪

(之二)

雪地上布满了盲人 他们看不见

一首死在旅馆里的诗

和 繁殖着可怕阳光的山谷

他们在同一座悬崖下失去影子

变成花园日规上黑瘦的针

用笑声洗脚

用一只死鸟精心制作雕花的器皿

野餐时痛饮鲜红的溪流

正午 盲人盲目分泌的溪流

他们看不见 一首诗里的游客

都裸体躺在旅馆的床上

无须陷落 就抵达一场雪崩的深度

(之三)

一盏陶土小灯 是你送给黑暗的礼物

雨声和雨声的摩擦中

诞生了你名字里的雪

给你文身的雪

疼痛 放出关进岩石多年的鸟群

一只是一个辞 而你是无辞的

风暴 是城市屋顶上一座空中墓园

天使 也得在窝里舔伤

像头黄金的野兽蹲在昔日

被水显形的人不得不随水流去

一场大雪犹如下到死后的音乐

你在名字每天死后

袒露一具没人能抚摸的肉体

让天空摸

从雪到血 摸遍火焰

直至黑暗 偿还不知是谁的时间

(之四)

黑夜像一个疯子的思想 敲打

我们的头颅 使我们相遇

危险的雪不存在距离

像两片星光下驰过同一座山峰的马

被一枚埋入夏夜的钉子扎着

听鬼魂们洒水 清扫月亮

听 墓碑说谎 炫耀人生的艺术

我们都是下山的 雪

天生无人称因而能挥霍每个人的死亡

黑夜在病床上 挥霍妄想时

疯子们的村庄在弹琴

蜡烛不朽 钟声泼出眼泪

一副白骨漫山遍野脱下日子的丧服

而 我们冻结成一整块石头

(之五)

这山谷不可登临

一如你里面 那座白色夜晚的阁楼

被雪邀请时 花草一片寂静

视野 像一杯斟入黑暗的酒

在不同地点燃烧

被雪拒绝时 你是无色的

栖息在伤口里的鹰 用阳光小声哭泣

岩石 慢慢吞下你

而你的性闪耀你死后不可能的亮度

你成为唯一的不可能了

一生的雪都落下了

白色夜晚的阁楼里 钳子在夹紧

鸟儿脆弱的睡梦里 天空无情欢呼

女孩胸前甜蜜的梨子 掉进

雨季 雨声 就在你里面到处追逐你

一个人赤裸到最后无非一片雪

在山谷脚下洁白 刺眼

走了千年还没穿过这间没有你的房子

(之六)

只活在时间里的人知道时间并非时间

一块岩石本身就是一首诗

而阴影 镌刻成一把湖边的椅子

每年六月的野草 在这儿朗读

雪 死者银白的书

那铁丝鬃毛的刷子仍固执刷着

一双泥泞棺木的鞋子

一副纸手铐 更使囚犯胆战心惊

这一个个字 写下就错了

刻上悬崖的字 搭乘着失控的缆车

日复一日粉身碎骨

跳入一首诗的诗人只配粉身碎骨

比死亡更逼真的想象里

雪是一次漫步 仅仅一次

六月就齐声腐烂 死者的肉体摇着铃

所有人 摇着此刻完成的孤独的铃

比想象更逼真地死亡着

雪 离开太远了 不得不埋葬一切


人日*(组诗选二)

地·第二

秦始皇

蝎子出没的道路与狼嚎的暗绿色

自我阉割的男人与繁殖狂的风

依山起伏 墙 列戟

丛生腹地

窃窃私语策划黑夜的深度

多年了,他忧心忡忡地拨开沙枣和红柳

剑气如虹腰斩大漠,飘飘一顶阳光的伞盖

他梦见高耸箭楼上无常的食肉鸟

棉絮抖动,勤勤恳恳的虱子

那小小刺客一群群疯了毁了英雄的一生

又远又可憎 :秦王扫六合

虎视何雄哉

石头是冠冕 而众星为低

连绵的景致

正午太阳杀人的秘密

一条紫红色的河垂直落下

使目光一触即溃

终于这世界成了私生子的世界

他惊醒,从身下女人的裸体上听到风暴

铜像的眼泪硕大无比,滴、滴

淹没了深宫

萧萧

树脱光拒绝的语言一地金黄

墙长出耳朵

幽暗心计里一根蜡烛

过渡成飞檐上叵测的铃声

血 谄媚

习惯于蝗虫交尾的宫廷之乱

完美无缺,屈从卵巢那一阵颤抖

床和太监的窥视,在薰香的早上合谋

墙,勒死他

篡位的蛆,笑着 :其石曰

始皇死而地分

一条裙带 一块皮肤

一种冷或水之割裂

躲入自己如地宫

层层防范绘成百川

而水银之月干了碎了

像塌陷的胸骨

影子佝偻的太阴历已绕过毒箭

溜进来 读

病与年轮

山·第一

“现在 诞生就是死亡”

灿烂的日子 被凿穿的七个洞穴中的光明

猝然老了 夏季赤裸裸着欢呼

尾巴碧绿越缠越紧

彼此的身体

都成了有阴有阳灼烧的肉

爱已死去 陶醉 天空迸发新的杀机

耸入云霄的头颅白雪普照

怀里的太阳悠闲散步

玩着火 泥土织品与神的色泽

一头黑鸦蹲坐终极

巨大的毛孔中蟾蜍爬 爬 斜穿拥抱的昼夜

而光 前后左右

瞎着

尖尖的快感自围困中射出

扯断脐带 那腐烂的梯子最后溜回天上

两只野兽 以走投无路的血相识

两双长长的手臂使岩石遍萌绿叶

死 降人生者的皮肤

旋转 透明 像耳鼓深处的音乐

令人作呕的心——埋葬 山向海洋奔去

肉弯曲 一个预兆风暴的圆

环绕月亮 脸是石 梦是石

黑暗凿刻下 彼此啜饮亮而干渴的水滴

大地孤独的符号:它

注:“人日”是杨炼自创的一个汉字,字形为篆书的“人”字顶着一个“日”字。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组诗)

大雁塔

1.位置

孩子们来了

拉着年轻母亲的手

穿过灰色的庭院

孩了们来了

眼睛在小槐树的青色衬裙间

象被风吹落的

透明的雨滴

幽静地向凝望

燕子喳喳地在我身边盘旋……

我被固定在这里

已经千年

在中国

古老的都城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粗壮的肩膀,昂起的头颅

面对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土地

我被固定在这里

山峰似的一动不动

墓碑似的一动不动

记寻下民族的痛苦和生命

沉默

岩石坚硬的心

孤独地思考

黑洞洞的嘴唇张开着

朝太阳发生无声的叫喊

也许,我就应当这样

给孩子们

讲讲故事

2.遥远的童话

我该怎样为无数明媚的记忆欢笑

金子的光辉、玉石的光辉、丝绸一样柔软的光辉

照耀我的诞生

勤劳的手、华贵的牡丹和窈窕的飞檐环绕着我

仪仗、匾额、荣华者的名字环绕着我

许许多多庙堂、辉惶的钟声在我耳畔长鸣

我的身影拂过原野和山峦、河流和春天

在祖先居住的穹庐旁,撒下

星星点点翡翠似的城市和村庄

火光一闪一闪抹红了我的脸,铁犁和瓷器

发出清脆的声响,音乐、诗

在节日,织满天空

我该怎样为明媚的记忆欢笑

在那青春的日子,我曾俯瞰世界

紫色的葡萄,象夜晚,从西方飘来

垂落在喧闹的大街上,每滴汁液的一颗星

嵌进铜镜,辉映一下我的面容

我的心象黎明时开放的大地和海洋

驼铃、壁画似的帆从我身边出发

到遥远的地方,叩响金币似的太阳

在我诞生时候

我欢笑、甚至

朝那些炫耀着釉彩的宫殿、血红色的

墙,那些一个世纪、又一世纪枕在香案上

享受着甜蜜梦境的人们

灼热而赤诚地歌唱

却没有想到

为什么珍珠和汗水都向一个地方流去

——向一座座饱满而空旷的陵墓流去

为什么在颤抖的黄昏

那个农家姑娘徘徊在河岸

阴澈的瞳孔里却溢出这么多忧郁和悲哀呵……

终于,销烟和火从封闭的庄院里燃起

从北方,那苍茫无边的群山与平原之间

响起了马蹄,厮杀和哭嚎

纷乱的旗帜在我周围变幻、象云朵

象一片片在逃难中破碎的衣裳

我看到黄河急急忙忙地奔走

被月光铺成一道银白色的挽联

哀掉着历史,哀掉着沉默

而我所熟悉的街道、人群、喧闹哪儿去了呢

我所思念的七叶树、新鲜的青草

和桥下潺潺的溪水哪儿去了呢

只有卖花老汉流出的血凝固在我的灵魂里

只有烧焦的房屋 瓦砾堆、废墟

在弥漫的风沙中渐渐沉没

变成梦、变成荒原

3.痛苦

漫长的岁了里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象成千上万被鞭子驱使的农民中的一个

畜牧似的,被牵到这北方来的士卒中的一个

寒冷的风撕裂了我的皮肤

夜晚窒息着我的呼吸

我被迫站在这里

守卫天空、守卫大地

守卫着自己被践踏、被凌辱的命运

在我遥远的家乡

那一小片田园荒芜了,年轻的妻子

倚在倾斜的竹篱旁

那样地黯淡、那样的凋残

一群群蜘蛛在她绝望的目光中结网

旷野、道路

伸向使人伤心的冬天

和泪水象雨一样飞落的夏天

伸向我的母亲深深抠进泥土的手指

绿荧荧的,比飘游的磷火更阴森的豺狼的眼睛

我的动作被剥夺了

我的声音被剥夺了

浓重的乌云,从天空落下

写满一道道不容反抗的旨意

写满代替思考的许诺、空空洞洞的

希望,当死亡走过时,捐税般

勒索着明天

我的命运呵、你哭泣吧!你流血吧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立着

却不能象一个人那样生活

连影子都不属于自己

4.民族的悲剧

奔跑呵、奔跑呵、奔跑呵、奔跑呵、

浑身颤栗的土地,赤祼臂膀的土地

激荡起锄头、刀剑、阳光

象密林里冲出的野兽

象荒原上喷吐的烈火

一排又一排不肯屈服的山脉、雄壮地

朝天空显示紫色的胸膛

在头颅砍去的地方,江河

更加疯涌地汹狂

呼喊呵、呼喊呵,呼喊呵,呼喊呵

涂满鲜血的战鼓、涨饱力量的战鼓

用风暴和海洋的节奏

摇撼一座座石墙和古堡

五颜六色的旗帜在埃里招展

草原、湖泊上升起千千万万颗星辰

象无数战死者没有合上的眼睛

那威武而晶莹的灵魂呵

看着胜利、看着秋天

看着满山遍野金黄色的野菊花

我是这队伍中一名英勇的战士

我的身躯、铭刻着

千百年的苦难、不屈和尊严

哪怕厚重的城门紧咬着生锈的牙齿

哪怕道路上布满荆棘和深渊

我的脚步踏过天——云梯

从腐烂的城垛上

警起我的红缨和早晨

无边无际的向我展开的世界呵

无穷无尽的向我沸腾的人君呵

那么多笑容——男人的、女人的

兄弟们的、伙伴们的、象我的父亲一样

在垄沟的皱纹间抖动的

象我的妻子一样在丝线似的睫笔下闪耀的

甚至在我的仇敌脸世挤出的

笑容呵,和醉人的美酒一同斟满

和祭坛上庄严的烟缕、钟声

一同融进另一片黄昏

一次又一次,我留在这里

望着复归沉寂的苍老的大地

望着我的低垂的手掌,被犁杖、刀柄

磨得粗硬的黄土高原和华北平原

我的肩头:秦岭和太行山

望着吱吱作响的独轮车、扁担

怎样在我心上压出一道道伤口,迷茫的

情歌飘荡着,乌云似的

遮住我的眼睛,而我的兄弟们呵

骑在水牛背上,依旧那样悠然自得

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我留在这里,悲愤地望着这一切

我说心在汩汩地淌血

一次又一次,已经千年

在中国,古老的都城

黑夜围绕着我,泥泞围绕着我

我被判卖,我被斯骗

我被夸耀和隔绝着

与民族的灾难一起,与贫穷、麻木一起

固定在这里

陷入沉思

5.思想者

我常常凝神倾听远方传来的声音

闪闪烁烁、枯叶、白雪

在悠长的梦境中飘落

我常常向雨后游来的彩虹

寻找长城的影子、骄傲和慰藉

但咆哮的风却告诉我更多崩塌的故事

——碎裂的泥沙、石块、淤塞了

运河,我的血管不再跳动

我的喉咙不再歌唱

我被自己所铸造的牢笼禁锢着

几千年的历史,沉重地压在肩上

沉重得像一块铅,我的灵魂

在有毒的寂寞中枯萎灰色的庭院呵

寥落、空旷

燕子们栖息、飞翔的地方……

我感到羞愧

面对这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土地

面对每天亲吻我的太阳

手指般的,雕刻出美丽山川的光

面对一年一度在春风里开始飘动的

柳丝和头发,项链似的

树枝上在熟的果实

我感到羞愧

祖先从埋葬他们尸骨的草丛中

忧郁地注视着我

成队的面孔,那曾经用鲜血

赋予我光辉的人们注视着我

甚至当孩子们来到我面前

当花朵般柔软地小手信任地抚摸

眸子纯净得象四月的湖

我感到羞愧

我的心被大洋彼岸的浪花激动着

被翅膀、闪电和手中升起是星群激动着

可我却不能飞上天空、象自由的鸟

和昔日从沙漠中走来的人们

驾驶过独木舟的人们

欢聚到一起

我的心在郁闷中焦急地颤栗

就让这渴望、折磨和梦想变成力量吧

象积聚着激流的冰层,在太阳下

投射出奔放的热情

我象一个人那样站在这里,一个

经历过无数痛苦、死亡而依然倔强挺立的人

粗壮的肩膀、昂起的头颅

就让我最终把这铸造恶梦的牢笼摧毁吧

把历史的阴影,战斗者的姿态

象夜晚和黎明那样连接在一起

象一分钟一分钟增长的树木、绿荫、森林

我的青春将这样重新发芽

我的兄弟们呵,让代表死亡的沉默永久消失吧

象覆盖大地的雪——我的歌声

将和排成“人”字的大雁并肩飞回

和所有的人一起,走向光明

我将托起孩子们

高高地、高高地、在太阳上欢笑……

篇5:杨克的诗

杨克(1957- ),出版的诗集有《太阳鸟》(1985)、《向日葵和夏时制》(1990)、《陌生的十字路口》(1994)等。天河城广场 经过 没有终点的旅程


天河城广场

在我的记忆里,“广场”

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

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

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

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

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

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

而溽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

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

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厦

多层建筑。九点六万平米

二十世纪末,蛰动萌发

事物的本质在急剧变化

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情散平和的人

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

生活惬意或者囊中羞涩

但他(她)的到来不是被动的

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

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

那怕挑选一枚发夹,也注意细节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钱的多是外地人

售货小姐生动亲切的笑容

暂时淹没了他们对交通堵塞的抱怨

以及刚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光顾的牢骚

赶来参加时装演示的少女

衣着露脐

两条健美的长腿,更像鹭鸟

二三两两到这里散步

不知谁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

我时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

这儿拒绝铿锵有力的演说

只好低声讲小话

结果两腿发沉,身于累得散了架

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

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

毛料。挺括。比西装更高贵

假若脖于再加上一条围巾

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

这是今大的广场

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唯一联系

没有终点的旅程

飞机是今天的大鸟,是桥,是一只鞋子

天空飞来的一顶花轿

从N城到G城,不再有远方

所谓漫长的一生,永远

嗅,像裙子滑下那么简短

当你从到达厅电视屏幕深处涌出

看不见暗中偷窥的摄像机

我看见你的脸像雪在群峰中裸现

就像不久前我看着你的背影从安检口消失

仿佛一转身又回到这里

早晨你对着一面镜子梳妆

随后常常也是这个动作

“好像我一直就在这里,仅仅

离开地面再回到地面”

寄居蟹的新房不点灯

背部紧闭的连衣裙像门的两扇

被轻轻开启,使你

像笋子被剥出

“好像苹果在秋天”

连结昨天与今天,记忆与现实

是窄窄的一条拉链

次日,重新上演

古老寓言的现代翻版,乌龟和白兔赛跑

我们谁先到达目的地?

当公共汽车缓慢而吃力地行驶

你像一张白纸从我头上飘过

飞机再次飞越火车站低矮的屋顶


经过

偶尔,坐在旁边的

是穿时髦背心或牛仔裙的女孩

像浆果就要胀破的身体,令人呼吸艰难

柔润修长的手指,指甲上涂着寇丹

无意识地在坤包上轻微弹动

“年轻就是美丽”

我听见内心秋风落叶一声叹息

从新港路走到文德路,从青年进入中年

从二十四小时到二十四节令

公共汽车很有耐心的移动里

日子在钢铁齿轮上传递

上班下班,我周而复始走同一段路

从诗歌穿越商标广告,从同志走到先生

而此刻,与我挤肩贴背的

是两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打工仔

袖口上的商标比衬衫上的污汁更为显眼

“龟儿子,搞了好多钱嘛?”

“鬼扯,要办个暂住证

还找不到门从哪里开…

拖泥带水的四川话,意味着命运

在粤语的门槛外面徘徊

后视镜里遍地摩托,从待业到下岗

从海珠桥到海印桥,从申报奥运到香港回归

骑楼一天天老去,玻璃幕墙节节上升

挤逼的空间里,诗意比纯氧更稀薄

挂在记忆中的蓝天

已经是凉在工棚外,一块硬梆梆的旧毛巾

刚上车的服装小贩,满脸潮红

上足发条的闹钟在城里不停跑动

穿一袭黑色低胸裙

微露的双乳

像中山大学与毗邻的康乐布料市场

其乐融融,从未构成过敌意

随地吐掉的是果核,吞下情人却吐掉爱情

坐台小姐是一道道交换的风景

从早茶到夜茶,从恬乐村到客村

马路永远挖了又填,填了又挖,

身体和轮胎渐渐磨损

活着,我像颗保龄球来回滚动

走过的只是一小段路

却经历了两个时代和二重语境


没有终点的旅程

飞机是今天的大鸟,是桥,是一只鞋子

天空飞来的一顶花轿

从N城到G城,不再有远方

所谓漫长的一生,永远

嗅,像裙子滑下那么简短

当你从到达厅电视屏幕深处涌出

看不见暗中偷窥的摄像机

我看见你的脸像雪在群峰中裸现

就像不久前我看着你的背影从安检口消失

仿佛一转身又回到这里

早晨你对着一面镜子梳妆

随后常常也是这个动作

“好像我一直就在这里,仅仅

离开地面再回到地面”

寄居蟹的新房不点灯

背部紧闭的连衣裙像门的两扇

被轻轻开启,使你

像笋子被剥出

“好像苹果在秋天”

连结昨天与今天,记忆与现实

是窄窄的一条拉链

次日,重新上演

古老寓言的现代翻版,乌龟和白兔赛跑

我们谁先到达目的地?

当公共汽车缓慢而吃力地行驶

你像一张白纸从我头上飘过

飞机再次飞越火车站低矮的屋顶

篇6:杨平的诗

杨平(1957- ),出版的诗集有《空山灵雨》、《年轻感觉》、《永远的图腾》、《我孤伶的站在世界边缘》、《三地交响》和《蓝色浮水印》等,多次获诗歌大奖,主持《诗乐园》网站,是《世界艺术走廊》召集人,任《双子星人文诗刊》总编辑和《创世纪诗刊》主编。暗夜 夜之传奇 一瞬间 隔楼观景 夜行偶记 夜雨地铁站 散场后 诸神默默 夜缠绵 星夜小记 夜已冷了 天地无风 夜歌 在静谧中聆听夜的声音 醉月 世界正在老去 在世纪末的前夜 夜之水印 不可语作家 永远的图腾 谁是你 如果死亡像瘟疫一样 浮生


暗 夜

黄昏使忧伤的心

沉默。远天的光渐渐不再透明

那些鸟影、呼声、和闪烁的往事都模糊了

寂静,一度是美的

一如凄凉在某些时刻也是。

我不知不觉成为夜的一部份。

而夜实在是梦与大地的一部份。

风吹过去时我听见来自古代的喧声

秘密的低语伴着杂沓足音

——————一个我所遗忘的世界

像腐烂的麦子在雨后复活

哦 虚无从来没有这么美

一如死亡

从来没有这么真实


夜之传奇

饱受压抑的激情点燃了夜

年轻兴奋的面孔野兽般狂暴

撕裂彼此 向昨日挑战!

当凄厉的吶喊从地心传来——————

一名英雄诞生了

十六岁

我冷酷的告诉自己:

真理就隐藏在绝对的荒谬中

放逐,一再放逐

当叛逆成为一种宗教、一种黑色美学

人生在每一瞬间达到高潮。

不久,死神开眼

一道白光把我们全部打成祭品——————

除了一名醉汉,踉跄的跌入另一度空间


一瞬间

烟云缭绕着林木而

雨水爱抚着大地

犹若此刻,我轻触着两片冰冷的红唇

——————玫瑰化为美丽的火焰

我轻抚着一双战栗的洁白乳房

我,也许还有你

听到了世界爆裂的声音!

多空虚的夜,多空虚的

岁月和子宫

在一瞬间灿烂起来——————

仅仅一瞬间

我,找到了自我

仅仅一瞬间

哦 一瞬间……?


隔楼观景

小山渐渐凝定成古代的屏风。

又在街灯亮起时溶为夜,和记忆的一部份。

细雨带着几分诗情落下

红蓝色的候车亭

原是寂寞的前身……?

无所谓岁月

无所谓许诺或得失

沧桑的总是一颗流动的心

包容了至大的宇宙至小的元素后

仍究不免徘徊的 怔忡。

我恍惚看见一人出现

幽然的身姿尚未及回转——————

眼前,已自浮起一则往事里的美丽

美丽里暗自缭绕的哀愁……?


夜行偶记

倾听中

窸窣之歌

不着一丝烟火的穿过

蓝色湖心,流入

宇宙深处

年轻的精灵啊

每每惑于图像世界的华丽

心醉神迷之际

却又过于脆弱的

被黎明之光粉碎——————

哦 青春无罪

曾经灿烂的

已化为午夜的一道闪电

曾经浪漫的

却是一场日逐褪色的梦

使贴近的肢体也无法取暖

对抗岁月

犹若风

预言了一个时代的来临

怯生生的水中残柯啊

就如此支起

哦 支起了一整季底忧伤……。


夜雨地铁站

——————日本?兵库

最后一名乘客拎着伞

消失时

月光是寂寞的

无息的大地多么像废墟

废墟多么像冰河期

没有战争没有国界没有电玩美少女和

社会福利卡

天长地久是无意义的

轮回是无意义的

独一无二的上帝加上外星人和亚当的许诺

还是无意义的

起风了

雨中的地铁站

有时是炼狱入口

有时

却是浪漫与哀愁的化身

后记:

96年8月,有数日住宿兵库田原处。某夜醒来,适闻地铁车入站,

透过窗外窥之,天地一片寂静,恍若原始状态,黑魅之中,又带有几分诗意的虚无,不觉触动心弦,久久不能忘怀。因成此诗。


散场后

散场很久了,这一次

我相信 也清楚的知道

我 是的 除了那些服务小姐

这一次 上一次 和上上次

我都是最后离去的影客……?

光影

交替着光影

意识

抽离着意识

有很长一段时日 我明白

华丽的青春一旦失去什么

像手中的易开罐突然冒出了

泡沫:

「 最后一场的最后一名——————

影客」:一句夹生国语

伴着冷冷一瞥——————

我的悲哀、我的空虚疲惫

有什么语言能够解说 / 解脱的呢?

「 先生,我们已经散场了 」

一个人 茫然的走在一尊尊巨碑角落

「 我们已经散场了,先生 」

——————你还有任何可期待的吗?

「 散场了,先生,我们已经?? 」

而「生命」、一个伟大 却陈腐的字眼

谁能告诉我,「先生」

不!除了「已经散场」——————

还有别的意义吗?

夜钟

和一串喇叭同时响了

一座座巨碑 缓缓的幻化为废墟

时间 缓缓的在浑浊中流动

我 缓缓的走过一条长街

一排店面

( 一排正在熄灯打烊的荒凉店面 )

接着又是一条长街

一排店面

接着又是

当我终于知觉到自己在干什么——————

哦 不必悲哀、不必愤怒

只要看一看逐渐倾斜的路灯

甚至不必用夹生的国语重复述说——————

提醒——————

我知道 且是清楚的知道:

散场,已经很久、很久了……?


诸神默默

夜雾苍茫

那人走过一条小路

又一条

——————已经多久了?

你不知道

夜雾苍茫

大地深沉而冷

风呼啸着那人的心也渐渐冷下去

一条迢遥的路会通往那里呢

你不知道

夜雾苍茫

大地深沉而冷

鹧鸪远近悲调的啼叫

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越来越密

那人身上的血要滴到几时呢?

你不知道而——————

诸神默默


夜缠绵

夜深时

我的梦缓缓醒了

( 心悲怆而神思懒云般迷惘 )

星子疏落如忍不住的泪珠

几根柔柔细发

直疑是昨夜的一场雨意……?

直疑似……?

雨中的一朵白莲

你才自轻轻开放

我已浮起欲望哀愁的笑……?

——————而一切均已结束

仿佛从来也不曾发生的

一缕烟

香消于满室清芬的空无……?

夜,寒了


星夜小记

星星越过天顶时

我听见了精灵的呼唤

去吧去吧

驿动的时刻一到

最宁静的心也不免奋亢得想要撕裂什么 !释放什么 !

——————且潇洒的拋开影子

让自己随着窗外红叶一起旋转! 一起飞翔!

从高处拥抱寂寞……

我掬起一片月华

往事,音符般

缤纷的从指隙漏下……

无尽的蓝闪烁着精魄一样的光……

我想起爱人瞬间饱涨的躯体……

幸福啊

当眼前开满花朵,肉身化为浮云

又甜又酸的气息轻轻流动

我合目躺在时间的大海上……

而南方,那片遥远 熟悉的丰饶之乡啊

此刻,是否正在落雨 ?


夜已冷了

夜已冷了

只有你一束束的诗句

尖锐的磨擦我底灵魂 !

我疲倦的灵魂啊

曾因多伤结疤而坚硬紧闭

汹涌的海洋已枯 荒凉的大地

藏不住一滴泪水

那些苍凉的句子

每一字都像法老王的诅咒

揉搓着我日益苍白底记忆

那些刺人的音符

像一把半锈的水果刀焦灼的划过

空虚 多脂 腰部以下的

青春

——————无论世界有没有因此沉沦

毁灭

落地镜中

总有一条僵硬影子

带着你熟悉的 破碎的 馊酒一样的笑容

望向窗外

舔食比死亡还深的夜色


天地无风

仍在城市的边缘游走。

素食 坚持孤独 厌倦自已的身体

除了死亡

除了和死亡一样强烈的无名落寞

满天星光中

和你忧伤的眼眸对凝

我又一次溺于黑压压的漩涡里………

我不知道自已站在哪里?

我不知道心中的乐园在何处?

我不知道宇宙的永恒与我何干?

我不知道预言中的真爱何时降临?

我不知道天长地久以后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今夜

N次

任自已搁浅在冰冷的录音机前

天地无风

唯一切都已席卷而去………。

PS 特别的节日, 特别的无聊……

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冷, 心情也低落的好怕人………


夜歌

穿过寂冷的长廊在密室一角寻找

清凉气息的源头

洁癖而忧伤的渴望

外面的世界

飘着熏衣草底芳香

干燥的白沙自黑蓝星空下无垠的漫开

一千个夜晚的冷情

只因锁骨蠕动

黑衣黑发的心

包不住接近沸点的娇躯

哦 荒芜的天堂乐园

俗滥的爱欲幻影啊…………

夜深了

又一次 , 恼人的不只是粗重的鼻息


在静谧中聆听夜的声音

今宵又是雨后的春夜

庭前花木郁郁染湿了窗痕

偶然映出一抹淡绿月影

原是宇宙心中的的一点孤寂

独立于世人遗忘的都会一角

在静谧中聆听夜的声音

淡香的茉莉悄悄传述着红尘的哀愁

极度苍凉下的一抹温柔啊

仿佛在深情的耳语 :

让过去的过去 消散的消散

不必为昨日哭泣

也不必在意窗外的路灯是否为我点亮……。。

随手摘下一片树叶

拋向记忆的边缘

远处

仿佛有人在弹琴


醉月

——————幽影录 : 醉月宜对韵人

浅蓝色的箫声, 自古代

轻轻排云而来………

1 oz苏格兰威士忌

搅拌着1/2 oz白薄荷酒

加上适量的7-up汽水

今夕何夕

旋转中

一颗迷惘的心也渐次的迷蒙起来………

窗外有雨 远方有路

深更露重的寂寞

曲曲飞觞以后

单身影子的忧伤有谁知道呢?

歌是苦的 梦是碎的 银河是慵懒的

拥抱了亚热带全部的醺然以后

我在那里 ?

哦 嫦娥在那里 ? ET在那里 ? 天涯在那里 ?

饮下最后一滴半透明的泪水

曾经伟大的世纪末恋人在那里………。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游移中

浅蓝色的箫声, 自古代

轻轻排云而来………


世界正在老去

曾经简单的生活步调

曾经收在记忆匣中的风景片

曾经随处可以采拾的音符

曾经温馨透明的人际关系

曾经随着季节开谢的花 来去的鸟

曾经在大街闪烁的 缤纷的鲜活未来

曾经热闹的佳节 熟悉的旧街景观

曾经爱恋的面孔 甜蜜的气息 和无怨的许诺

曾经一路浪游 高歌

拥有翅膀的你——————

今夜, 又一次

振翼扑飞, 的——————失败以后

仰天极目

世·界·正·在·老·去………


在世纪末的前夜

地球没有成为废墟。

99/100的人类一如往昔的

出入市集 忙于购物 参加婚丧喜庆。

百慕达神秘。

太平洋太平。

台湾没有陆沉。

预言中的大战

没有在预言日发生。

有些人死了。

有些物种濒临灭绝。

老年人仍窝在沙发看电视。

中年人仍定期在教堂告解

占据政经社会和花边新闻版。

年轻人继续读书打球恋爱上网

不定期的发飙 想要革命

渴望鲸鱼一样大的奇迹

即使是愚蠢又邪恶的

活着

伤感着: 呆若木鸡的伫立街头

整整十八小时

——————在世纪末的前夜

存在,就是上帝


夜之水印

1.

无人广场上的

一条影子

看着另一条影子

轻悄

落寞的消失在

干涸的许愿池前

2.

我一直在听

风如何忧伤的磨擦墙柱

池畔蟾蜍沉默的跳跃

墙外情人低柔而愉悦的对答

有一刻

天地似乎又回到了六○年代……

3.

花雨不断的落在眼前。

云影

自渎的手

街灯晦昧的穿过姣洁 巨大的虚空

哦 何等绮丽的

众生共业之夜啊

4.

一如古先知在寂寥的荒漠中等待甘霖

「无常的风

穿透了生命的苦乐得失」

伴着快被世人遗忘的一句古老格言

在这个华丽的星球上

我知道有什么即将降临

5.

和另一颗晶莹的心灵

双双分享着高脚杯下

夜之宁静——————

整座城市随着温柔的钟声响起

一半的街道都飘满了深红葡萄酒香

和, 比3/4盎斯更浓郁的 寂寞

6.

在渐渐模糊的远方

又一滴露水

滑落在期待受孕的花心

哦 我的上帝 我的上帝

一如在寂冷的长夜等待晨曦

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吻

7.

把两万尺云空上的那种蓝

传给远地

不知名姓的你

或妳

哦 一颗孤独的心

不会永远孤独……

8.

一个浪迹异域的旅人

一肩幽香的淡金长发

一段破碎的拼图往事

伴着

一座陌生城市底玫瑰色忧郁——————

世界曾经如此美丽

[感谢杨平先生惠寄大作]


不可语作家

──每个人都是秘密作家

另一位密室工作者。

过早的混淆了梦与星星。

掌声与虚无。相对于

阳光下的灿金:海棠静静乾萎于床头小几

倾斜的月晖似泪

门外回廊比夜深

总之一间密室就是一间

密室:自足而

缺氧。一间密室就是一个剧场就是

一座集:罗列幻象

工作者小心的扭开一只只水管盖──

僻静中头顶仿佛有龙盘动

慨叹中簇拥的迎向号角的

年轻灵魂,是的,一如前夜所曾预料:

永远不会发觉高高的天宇有一朵云

日趋膨胀的本有一间密室

而近在身侧的平凡工作者也许

也许有千张假面


永远的图腾

在一刹那间完成

人世所有的图腾。信仰是

拒绝腐烂的精制饰品

日常隐匿在灵魂最幽微的角落

直到钟声(定时)响起

再冷冷冷冷的突出本一切排楼之上

信仰是早于拉丁时代的一场狂欢

犹如毁灭总是伴着庆典而来:

轮回大餐、经文沙拉、卡通仪式

连同各色的传说调味料──

五只鱼,两条面包,一杯浊酒

复活的是梦魇,驱魔的是乩童

光荣集一身于教皇,黑暗的

是那段遥远破碎的如十字军岁月

当我们终于知道上帝的旨意

原是如此高蹈、如此歧义

且又情绪化:善与恶

黑与白

天堂与地狱

魔鬼终结者对抗阴间大法师

惊惧的心加上永不过时的二元论加上

昨夜,那不可预知的一闪

──在告别肉体的同时

是的,我们又一次纵情的耽溺于

自语、自虐、近乎自渎的

晚祷里……

注:西方人的嘉年华会又称狂欢节,拉丁文为

“对肉体告别”之意。


谁是你

放送的光凝聚在一点上

又加速折射出去

──撩人耳目的不仅是种种感官表象

更深沉的悲哀

每每迫使各地城的族群

午夜嚎叫。

那些配带假面的兽啊

如何捕攫猎物如何撕裂彼此如何践踏大地──

相濡以的十指

一次又一次

为无聊的日子划下一记记血痕

──行若无事的世人

总是飞扑的向前并轻易的遗忘掉

羞辱的昨日

谁是你?

在众多假面之中

谁又选择了你?

披挂着各色服饰和大小标签

面对同样玲琅满目的合成社会

进行同样虚饰的成人游戏:

微笑的把一口痰吐在对方脸上

一边做爱一边背诵着古老的福音书

推开一扇门

迅速的关上它!

阻绝骚动的声音于四壁之外

忠诚的做一名西西佛

日出而现日没而隐

拎着脑袋通过程式化的街道迈入

同样模型的虫彖世纪

芬芳体面的伪装者

无论多么高贵

多么的善于隐匿并护卫自己

没有用的!

就算全世界的鼻子都伤风了

一生之中

总有几个时辰

你会嗅到越来越恶心的腐烂味

来自子夜沟渠中,发臭的

一生之中

也只有那几个时辰

你知道自己是谁?


如果死亡像瘟疫一样

一座空城

自黄昏边缘出现

足音

沉重的

穿过 一条条对峙长街

时间

逐渐衰歇的 静止在

阴影尽头:

没有灯火

没有异象

没有兽

泪水突然涌上了眼眶

——如果死亡像瘟疫一样


浮生

我飘荡在一串琐屑的琴音间……

今日疑似着昨日疑似着

泡沫以及梦:青春在叹息中领着一半人类

步入另一扇门。

恋人来了又去

旗帜升了又降

——所谓的幸福人生啊

或竟是没有□的岁月!

没有□或者奇迹或者烽火——

大地上的蚁蝼都同样卑微!

回忆都同样的不快乐!

生命刻痕都同样的贫乏而丑陋!

——偶然,一道光穿墙而入

你感受着,内心却十倍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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