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觉得,一部作品,还是应该有主题;研究一部作品的主题,还是有助于对作品的总体把握。但是,并不宜企图用几个字或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好,否则,就难免挂一漏万,把本来很丰富、复杂的思想内容单一化和简单化了。《三国演义》的主题,可以这样概括:小说以儒家的政治道德观念为核心,同时也糅合着千百年来广大民众的心理愿望,鲜明地表现出“拥刘反曹”的思想倾向,其中既有对明君贤相、清平世界的赞美与渴慕,对昏君贼臣、天下大乱的痛恨与厌恶,又有由于最终理想幻灭、道德失落、价值颠倒的惨痛现实所带来的悲怆与迷惘。
(一)明君贤臣理想
1、推崇“仁政”
在传统的儒家文化中,“仁”是道德观念的核心;“仁政”是理想社会的蓝图。孟子认为,一国之中,“民为邦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而为诸侯,得乎诸侯而为大夫”。要想作为一国之君,必须首先懂得如何顺民意、得人心,力行“仁政王道”。“得人心者得天下”,能否得人心,关键在于能否行“仁政”。小说中的刘备,就是作者极力赞扬的一个力行“仁政”、堪称“仁君”的形象。
刘备是“织席贩履”出身,没大读过书,也没刻意练过武,文墨既不高,武艺也不强。可他却能由当初的一方小吏,终于成为后来的一国之君,不靠文,不靠武,主要靠的是“仁民爱物”。为了寄托作者的“仁政”理想,小说在描述“桃园三结义”时,特别突出了他们“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铮铮誓言;之后,便渐次展示了刘备一生“仁德及人”的系列情节:当安喜县尉,“与民秋毫无犯,民皆感化”,因而“远得人心,近得民望”;理政新野,安抚百姓,待民如子,因而流传“新野牧,刘皇叔;自到此,民丰足”的歌谣;刘军火烧新野,遭到曹军疯狂反扑,不得已弃樊城、走襄阳,刘备带着十万百姓慷慨赴难。在前头大军日行仅仅十几里,后面却有曹兵紧急追赶的危急情势下,诸葛亮劝他:“不如暂弃百姓,先行为上”。可刘备却说:“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人归我,奈何弃之?”因而感动得两岸百姓,“莫不失声痛哭”。到了西川,刘备军队仍是“秋毫无犯”,因而那里百姓“焚香礼拜”、虔诚地欢迎他们进城,从而取得了稳固的根据地,由当初既没地盘,又没势力,四面投靠、八方流离的区区小吏,一跃成为与曹魏、孙吴鼎足而立的蜀汉英主。
另外,“仁义”不仅是刘备争取民心的手段,而且是他安身立命、为人处世、对外交往的准则。他处友以诚,待人以宽。宁失一左右手,不强徐庶之所难;置幼子安危于不顾,而唯恐赵云有失。他胸怀大志,躬行仁义,不乘危以邀利,不凭诈力以求功。三让徐州而不受,出入荆州而不夺,兵临西川亦不忍取。所有这些,正是儒家“内圣外王”品格的生动体现。
刘备本人之外,他手下的大臣也都有“救国救民之心”,赵云就明确表示过:“方今天下滔滔,民有倒悬之危。云愿从仁义之主,以安天下。”(卷2)诸葛亮在临终前,还手书遗表教后主“清心寡欲,薄己爱民;遵孝道于先君,布仁义于寰海”(卷21)。这都寄托着作者仁政爱民的理想。
与“仁君”刘备相对照,作者又塑造了“奸雄”曹操的形象。刘备仁厚爱民,常常体恤百姓;曹操却奸猾残暴,处处布满杀机。小说虽然也写出了曹操宽仁大度、爱惜百姓的一些事迹,不过那都是为了表现其玩弄权术、笼络人心。比如曹操入冀州,有几个须发皆白的父老跪拜于地,说袁绍“重敛于民,民皆生怨”,称颂曹操“官渡一战,破袁绍百万之众”,“百姓可望太平矣”。曹操听了很高兴,马上号令三军:“如有下乡杀人家鸡犬者,如杀人罪。”再如,他虽然知道刘备胸怀大志,久必为患,但他又认为“方今用英雄之时,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很不可取,所以他还是热情地接纳了刘备。关羽被他俘获,誓不投降,挂印封金离去时,他认为:“彼各为其主,勿追也”。于是作者引诗赞曰:“不追关公令归主,便有中原霸主心”。官渡之战胜利后,曹操从缴获的文件中发现部下于袁绍勾结的书信,荀攸建议:“可逐一点对姓名,收而杀之。”可曹操却统统焚毁,不予追究。作者又引诗赞曰:“尽把私书大内焚,宽洪大度播恩深。曹公原有高光志,赢得山河付子孙。”可见,曹操的宽洪大度,不轻易杀人,完全是权宜之计。这是一方面。
同时,小说作者还特别描写了曹操残忍暴虐、嗜杀成性的另一面。比如官渡之战,曹操一次就坑杀袁绍降卒十来万人;为报杀父之仇,他发兵攻打徐州,“大军所到之处,杀戮人民,发掘坟墓,弄得尸横遍野,泗水为之不流”。再如,董承等人参与汉献帝“衣带诏”要除掉曹操事发之后,曹操立刻凶相毕露,一气杀死董承、吉平等五家老小七百多人,有的先是截指割舌,继而枭首弃尸,惨不忍睹。尤其董承的妹妹董贵妃受汉献帝恩宠,已有五个月的身孕,汉献帝、伏皇后苦苦为之求情,哪怕分娩之后再杀也好,但曹操坚决不允,照样把董贵妃勒死,把伏皇后又乱棒打死,董氏家族二百多人弃市。株连家族,祸及胎儿。曹操的杀人手段,简直也太残忍了。
另外,曹操的残暴杀人,往往同他的奸诈自私联在一起。行刺董卓事败逃往,投奔他父亲的结义兄弟吕伯奢家中,尽管吕伯奢冒着窝藏罪犯的风险,为曹操杀猪、打酒、买菜,想盛情款待。但曹操却无端猜疑。为生怕告密而恩将仇报,一气把吕家一窝八口,杀了个精光。同行的陈宫不解,质问所以,曹操信口说出了自己的人生信条:“宁叫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的确如此。为了维护自我的利益,曹操凭借自己偏狭的胸襟,无端猜忌,不择手段,杀人不足惜,杀人不眨眼。其杀人的方式,实在太多了:
○疑而杀人:赤壁之战前夕,他中了周瑜的反间计,怀疑自己的水军都督蔡瑁、张允暗降东吴,杀掉后又醒悟自己是上了当。
○梦中杀人:不信任自己的贴身侍卫,为防范行刺,竟然在午睡时把为自己盖被子的卫士一剑刺死。
○酒中杀人:赤壁大战前,曹操把酒临江,横槊赋诗。扬州刺史刘馥认为曹操诗言不祥。被惹怒的曹操,便佯装大醉,“手起一槊,刺死刘馥。”
○借刀杀人:祢衡痛揭曹操的罪责,曹操极为恼怒愤恨,但为不担杀死名士的恶名,便打发祢衡说降刘表,由黄祖杀之。
○伺机杀人:平时嫉恨好耍小聪明的行军主簿杨修,曹操早就萌生杀死他的念头,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一旦“鸡肋事件”生出,曹操毫不迟疑地将其以扰乱军心罪除掉。
总之,曹操工于权谋,奸诈残忍,毫无惜民爱民之心。其他相类的还有董卓、袁术、袁绍、曹睿、孙皓、刘禅等等。比如,董卓就将“民为邦本”视为“乱道”,扬言:“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他专肆不仁,杀人如麻,闹得“罪恶贯赢,人神共愤”。最后暴尸之时,“百姓过者,手掷董卓之头,至于碎烂。”(卷2)这种对于蔑视黎元、滥杀无辜的乱臣贼子的愤恨,正反映了广大民众对于“仁政”的渴望。
2、高扬“忠义”
《三国演义》塑造了一系列忠臣义士的形象,对他们的“义不负心,忠不顾死”的行为,大加赞美,以此来张扬“忠义”思想。前人曾说:“《三国演义》可以通之妇孺,今天下无不知忠义者,演义之功也。”(清•王侃《江州笔谈》)
说到“忠”,首先自然要说到诸葛亮。诸葛亮形象的特征之一,就是“忠贞”,对蜀汉事业“竭尽忠诚,至死方休”(卷23)。当初他隐居隆中,“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后经刘备三顾茅庐,虽“千呼万唤始出来”,但他一旦认识了刘备求贤若渴的诚意之后,就一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为创立蜀汉基业殚精竭虑,义无反顾。刘备死后,诸葛亮又“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时”,继续辅佐孱弱的刘禅。尽管刘禅昏庸得难以点化,尽管刘备当初白帝城托孤时就曾说过,如果刘禅不材,可取而代之,但诸葛亮却从未萌生过些微野心,始终克尽人臣之职。在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情况下,他执著理想,力撑危局,顽强进取,坚忍不拔,“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正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作者竭力把诸葛亮和曹操的品德置于对立的两极上,一个是辅汉之忠臣,一个是篡汉之奸贼,表现出强烈的褒贬抑扬的价值判断。诸葛亮形象的光彩,首先就在于他为当时社会所推崇备至的人格力量。
当然,《三国演义》称赞“忠贞”,并非宣扬只忠于一姓而不分是非的“愚忠”,小说中还有另外一种对“择主而事”之忠的礼赞。比如赵云,先是跟随袁绍,后来离开袁绍而转投公孙瓒,又因公孙瓒亦非“明主”又投于刘备。对赵云的“奔走四方,寻主事之”,作者不但不给与否定,反而大加赞扬。刘璋的谋臣李恢投刘备,就振振有词地说过:“吾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背暗投明,古人所贵。”这里作者肯定“择主而事”之“忠”,无疑是受了儒家传统道德观念的影响。因为先秦儒家认为,臣事君是有条件的,孔子早就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孟子也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之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臣之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儒家还认为,臣事君是有原则的。事君不是目的,而是通过事君实现社会政治理想。孔子说:“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论语•先进》),所以,微子离开暴虐的纣王而去,管仲不随公子纠死难,孔子都评以“仁”(《论语•宪问•公冶长》)。小说作者向往先秦时代臣子有相对自由、可以“从道不从君”的理想,可见这种“忠”有一定的开放性、灵活性。
另外,“忠君”虽从本质上说属于封建道德范畴,但其实也包含了一定的爱国思想。因为封建社会,人们往往把君主看成国家和民族的象征,忠君就是爱国。特别是在《三国演义》产生的宋元时代,中国“外敌凭凌,国政弛废”,北方女真、蒙古等游牧民族先后入侵中原,民族矛盾极为尖锐,这时赞美“忠”德,完全符合广大人民反抗外族、统一祖国的心理,因而是有积极意义的。
除了“忠”之外,《三国演义》尤其突出了“义”的思想。嘉靖本240个标题,其中就有5个标有“义”字:祭天地桃园结义、张辽义说关云长、刘关张古城聚义、关云长义释曹操、张翼德义释严颜。毛本另外还有第14回“勤王室马腾举义”、第110回“诸葛诞义讨司马昭”的标题。至于通过人物的语言,或者诗赞、论赞,去鼓吹“义”的就更多了。
《三国演义》中的“义”,表现出极为复杂的内涵。仅就“桃园三结义”的誓词说,其中就有“上报国家”的忠义;“下安黎庶”的仁义;“救国扶危”的侠义、兄弟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情义,等等。就人物说,小说满腔热情地塑造了关于“义绝”的形象。
毛宗岗在《读三国志法》中曾称关羽是“三奇”之一的“良将”,是“三绝”之一的“义绝”。说关羽“青史对青灯,则极其儒雅;赤心如赤面,则极其英灵;秉烛达旦,人传其大节;单刀赴会,世服其神威;独行千里,报主之志坚;义释华容,酬恩之谊重。”我们以为,作为“义”的化身,关羽终生守义,可谓义迹斑斑。但最具典型意义的当是毛宗岗提出的两点:一是千里寻兄“报主”的“忠义”,二是华容释曹“酬恩”的“信义”。
关羽当初死守下邳,兵败被围,巧妙地以“降汉不降曹”为策略,“身在曹营心在汉”,千方百计寻兄报主的故事,一向为人称道。在曹营,尽管曹操对他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封以高官,给予厚俸,赠美女、馈锦袍、送名马,都不能使他违背桃园盟誓,产生丝毫归顺曹操的念头。接过赤兔马,想的是此马一日千里,“若知兄长下落,可一日而见面”;接受了锦缎战袍,仍要把当年皇叔赐的旧袍罩在外面,说是“新恩虽厚,旧义难忘”,“穿之如见兄面”。一旦打听到刘备下落,马上“挂印封金”,“千里单骑”、“过关斩将”,寻兄报主。面对这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舍利取义、义无反顾的大义之举,曹操也不得不赞美:“财贿不足以动其心,爵禄不足以移其志”,“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义士也;来去明白,乃天下之丈夫也”。
关羽华容释曹,在作者看来,更是“义薄云天”。因为重信守诺、知恩必报,向来就是“义”的重要表现。关羽当初兵败被俘,虽然最终未被曹操极为优厚的待遇彻底迷惑,但对曹操的所谓“新恩”,其实也并未完全舍弃,因而总有点不能忘怀。他在当时的辞曹信中就这样说过:“尚有余恩未报,候他日以死答之,乃某之志也。”曹操力排众议,坚持不杀关羽,“使归故主,以全其义”,成就了关羽“义”的美名。于是,有感于“丞相之恩,深如沧海”的关羽,不仅替曹操斩颜良、诛文丑,解了袁绍的白马之围,特别是在赤壁火起后,在华荣道一手“义释”了被大火烧得焦头烂额、走投无路的曹操。这里,关羽冒死释曹,以私废公,用今天的眼光看来,就是在关键时刻不顾军命,不讲原则,认敌为友,放虎归山,犯了政治上、军事上绝对不可原谅的错误;在关羽,他也并非不知这样做的严重后果。因为他事前曾和诸葛亮立过军令状,军中无戏言,违令是要杀头的。关羽在曹操求命时,正面临着“忠”与“义”的剧烈冲突:放走曹操,这是对刘备不忠;不放曹操,这显然又是忘恩负义。在这两难的境况下,最后还是舍“忠”取“义”,以“义”为上,放了曹操。对于关羽此举,作者极为赞赏,说他是“义重如山”,还引诗称赞他是:“彻胆长存义,终身思报恩。威风齐如日,名誉震乾坤”;是“拚将一死酬知己,致令千秋仰功名”。
应该说,舍忠取义,以义为上,这已不是儒家忠义价值观念的原意。按儒家通则,“义”应该服从“忠”,因为“忠”的对象毕竟是君父。而这里特别强调重信守诺、知恩必报的“义”,显然来自民间的传统。民间的所谓“江湖义气”,主要就是强调人与人之间相互救助、回报和温情,这种“义”体现了利益交换的原则,因而在当时市民百姓中是广被认可、并有着极大吸引力的。若从儒家以传统道德为价值中心的文化背景考察,关羽的冒死释曹,也符合孔子“杀身成仁”、孟子“舍生取义”的主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注重动机的纯正,不计后果如何,这正是儒家一向提倡的道德选择。在这个意义上说,关羽释曹也受了一些儒家传统道德观念的影响。
总之,关羽终生守“义”,以身尽“忠”,是一个集忠义、勇武为一身的“古今良将中第一奇人”,不同的阶级都可在他身上找到有用的东西。因此,关羽不仅统治阶级那里一再被封,由“王”而“帝”,由“帝”而“圣”,孔夫子为“文圣”,关夫子为“武圣”;而且在民间又由“圣”而“神”,是影响最大的民俗神,“孔庙”、“文庙”远远不如“关庙”、“武庙”多。在关庙前,代代都是庙宇遍天下,香火满人间。
3、称赏“智勇”
欲得天下者,不仅要注意得人心,而且要善于用人才。《三国演义》在这方面,不仅写了刘蜀集团,而且对曹魏、孙吴集团都有描写。曹操知人善察,唯才是举,领了兖州牧之后,就急忙“招纳贤才”,荀彧来投,曹操认为是“吾之子房”;郭嘉应聘,曹操以为是“使吾成大事者,必此人也”。荀彧与郭嘉后来果然成为曹操智囊团的核心人物。典韦、许褚、张辽、庞德等人,或是自来投奔,或是被俘的降将,曹操都委以重任,后来都成为曹操手下冲锋陷阵的猛将。
孙权继承父兄基业,坐镇江东,靠得也是重用人才。他继任后,求治国之策于周瑜,周瑜说:“方今英雄并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须得高明之士,以佐将军,江东自定也。”于是向孙权推荐了鲁肃。从此,孙权依靠周瑜、鲁肃等能臣取得了赤壁之战的胜利。后来他又重用吕蒙,夺取了荆州;再刘备大军压境、危急万分之时,他力排众议,大胆提拔“年幼望轻”的“一介书生”陆逊为大都督,取得了 亭之战的胜利。
当然,作者最给予热情描写的还是刘蜀集团。小说作者深知走出乱世、开创江山,除了凭借军事实力之外,还特别需要谋略的成功。因此,他在歌颂智与勇的时候,尤其注意对有关“智”的浓墨重彩的描写。经作者的尽情渲染,刘备三顾茅庐、求贤若渴的故事,不仅向来被传为佳话,而且刘备与诸葛亮“食则同桌,寝则同榻”,肝胆相照,鱼水相谐的关系;刘备既能“贤亮”,又能“尽亮”,“待之以师礼,委之以事政”,使诸葛亮的才能在政治和军事上得到充分发挥,以致竟有“白帝城托孤”的等等事迹,也家喻户晓,为人津津乐道。特别是作者通过塑造诸葛亮超轶绝伦的“智绝”形象,还总结了丰富的政治、军事、外交斗争的经验。
在长达近百年的三国历史中,诸葛亮的活动虽只有二十七年,但在小说中却占了一半以上的文字,即从第38回诸葛亮出场的“隆中决策”,到第104回的“丞相归天”,共有66回的篇幅,这还不包括诸葛亮出山前水镜先生对他的赞美、离世后“魏都督丧胆”的余威。这将近70回中,又有一半以上的章回是专门写诸葛亮事迹的。如此着力刻画的人物,在全书中还没有第二个。因此,郑振铎曾说:“一部《三国志通俗演义》虽说的是叙述三国故事,其实只是一部‘诸葛孔明传记’”(《三国演义的演化》)。
的确,小说中的诸葛亮是最具魅力、最有光彩的形象。在这个人物身上,几乎集中了忠臣贤相的所有美德,凝聚着中华民族传统的全部胆、识、才、智。通过这样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的形象,寄托着作者圣君贤相的社会理想。
诸葛亮性格的特征主要有两点:一是忠贞,二是智慧。
诸葛亮的忠贞集中表现在他对蜀汉事业的态度上。当初他隐居隆中,虽经刘备三顾茅庐,“千呼万唤始出来”,但他一旦认识了刘备的诚心诚意之后,就一直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为创立蜀汉基业殚精竭虑,义无反顾。刘备死后,诸葛亮又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时,继续辅佐孱弱的刘禅。尽管刘禅昏庸得难以点化,尽管刘备当初白帝城托孤时就曾说过,如果刘禅不材,可取而代之,但诸葛亮却从未萌生过些微野心,始终克尽人臣之职。在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的情况下,他执著理想,力撑危局,顽强进取,坚忍不拔,“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作者竭力把诸葛亮和曹操的品德置于对立的两极上,一个是辅汉之忠臣,一个是篡汉之奸贼,表现出强烈的褒贬抑扬的价值判断。诸葛亮形象的光彩,首先就在于他的为当时社会所推崇备至的人格力量。
当然,构成诸葛亮形象的另一基本要素更在于他的足智多谋。他料事如神,谋略超人;下知地理,上晓天文;深谙政治,精通军事,善于外交,具有经天纬地之才。早在隐居隆中时,就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初见刘备,就透辟地分析了形势,提出了占荆、据蜀、联吴、抗魏的长远的战略思想。要刘备北让曹操占天时,东让孙权占地利,而蜀汉只能占人和。当时刘备因为屡吃败仗,檐下借居,正走投无路,忽然有这样明眼人的指点,使他眼前豁然一亮,从心底感激佩服。自此二人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形同鱼水。诸葛亮不仅有隆中高论,而且能实际用兵。第一次在博望坡就出奇制胜,以区区九千人马,一举用火烧退了曹操部将夏侯惇的十万大军。一下子就扭转了刘备集团长期以来军事上的被动局面,同时也使得当初就对他冷眼旁观、并不服气的关羽、张飞,也不得不刮目相看、“拜服”再三。这样,诸葛亮很快就在刘备集团中树立了威信,站稳了脚跟。
火烧博望后,接着又火烧新野,诸葛亮再次用火攻把曹仁、曹洪的大队人马烧得焦头烂额。终于激起曹操重整旗鼓,统雄兵百万,率上将千员,假称帝命,逼近长江,要与东吴孙权联盟共伐刘备。面对曹操强大的实力和声势,东吴集团文官们都主降,只有一部分武官主战。这时,诸葛亮为了贯彻联吴抗曹的战略,又顶着危险,只身到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力驳群儒,语惊四座。接着又用激将法,智激周瑜和孙权,最终争取了东吴这个强有力的军事同盟。然而,也就在此时,诸葛亮的精明智慧引起了周瑜的嫉妒不安,他三番五次找机会想杀掉诸葛亮。但诸葛亮凭着他的足智多谋和豁怀大度,虚与周旋,每次都巧妙地躲过了谋害:先是周瑜派诸葛亮去乌巢劫粮,断曹操的粮道,目的是想借曹操之手杀掉诸葛亮,结果却被诸葛亮巧妙地以言相激,点破劫粮必备擒的后果,并通过鲁肃告诫周瑜应以拒曹为重,不要相互谋害。接着是群英会,曹操派蒋干说降周瑜,不想自作聪明、愚不可及的将干反被周瑜愚弄,最终使曹操中了反间计,杀掉了自己的两员水军大将。周瑜对此计非常得意,以为别人不知,实际早被诸葛看破。于是周瑜再设障碍,令诸葛十天之内造十万只箭,想以此难住对方,进而对诸葛军法从事。但诸葛亮胸有成竹,利用大雾横江,草船借箭,仅三天就赚获了曹军羽箭十万只。后来周瑜又用苦肉计,把黄盖打得皮开肉绽,几次昏厥。为的是借此让黄盖去诈降曹操。周瑜这一计人人莫名其妙,就连鲁肃也蒙在鼓里,但诸葛亮却冷眼旁观,心内有数。在周瑜安排下,阚泽密献诈降书,庞统巧授连环计,赤壁大战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得意中的周瑜突然大叫一声,往后便倒。接着就口吐鲜血,卧病不起。这时,又是洞察一切的诸葛亮看透了此时周瑜得的是心病:因为在隆冬十月,西北风正盛,东吴放火要烧北方曹操的战船,无异于玩火自焚,就在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况下,又是诸葛亮筑坛祭东风,这才使火烧赤壁一举告捷,直烧得曹军“强鲁灰飞烟灭”。因此,小说中引诗说:
七星坛上卧龙登,一夜东风江水腾。
不是孔明施妙计,周郎安得逞才能。
的确如此。赤壁之战的正面指挥者虽然是周瑜,但其中关键的人物却应是诸葛亮。不是诸葛亮顾全大局、维护联盟,不是诸葛亮火起前筑坛祭风,火起后又智算华容,截击焦头烂额的曹兵,那么,这场历史上著名的赤壁大战,简直难以想象。
火烧赤壁后,诸葛亮与周瑜的矛盾随着吴蜀双方对荆州的争夺而更加激烈。这时的诸葛亮,对周瑜一改退让而为进逼,先后凭借神机妙算,三气周公瑾:一是趁赤壁火起后,周瑜与曹仁交战的机会,夺了曹军的兵符,先于周瑜占领了荆襄九郡,使周瑜徒劳往返,一无所获。所谓“几郡城池非我有,一场辛苦为谁忙”,本来就战斗负伤的周瑜,看到荆州城上插的全是刘备的旗子,一气之下跌下马来;二是用锦囊妙计协助刘备一举粉碎周瑜用“美人计”索取荆州的企图,空落一个“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千古话柄,再次金疮迸裂,不省人事;三是粉碎周瑜虚名收川,实取荆州的“假途灭虢”之计,出其不意地以犒劳所谓的“过路”士兵为名,包围了吴军,把别有用心的周瑜好好羞辱了一场,周瑜一气之下金疮复裂,坠于马下。就这样,诸葛亮凭借他的胆识才智,一而再、再而三地挫败周瑜,使其一筹莫展,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最终因心劳力拙,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连叫数声而亡,寿36岁。雄姿英发、少有才气的周郎,居然被诸葛亮活活气死,有力地烘托了诸葛的智谋才干。
诸葛亮后期主要对手是司马懿。司马懿老奸巨猾,见识手段都远远超过周瑜。不过,他到底比不过诸葛亮。司马懿能料定诸葛亮的一些计谋,并预作相应的对策,但诸葛亮因势利导、别出新意,他就穷于应付了。像著名的空城计就是如此。失街亭尽管有诸葛亮用人不当的微疵,但却因空城计的巧设而得到了补偿。面对司马懿率15万大军席卷而来,弹丸之地的西城仅有老弱残兵两千五百,战又不能,退又不是,诸葛亮便命“大门四开,每一门上用二十军士,扮作百姓,洒扫街道”,自己“披鹤氅,戴纶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使得司马懿满腹狐疑,逡巡不敢冒进,最终“两路兵尽皆退去”,不动一刀一枪,就解了西城之围。这当然不是诸葛亮侥幸取胜,而是建筑在敌我双方的精确分析上。诸葛亮深知司马懿了解他“平生谨慎,不曾弄险”,进而出其不意,一反常态。从现象上看,这是军事战场上的较量,实际上是军事才能的较量,显示了诸葛亮在瞬息万变的事态面前的超人镇定,过人胆识,惊人魄力。连司马懿也不得不承认诸葛亮是“天下奇才”,“吾不如孔明也”。
总之,在小说中,诸葛亮是“智”的化身,是当之无愧的“智绝”。魏国的曹操、司马懿,吴国的周瑜、吕蒙、陆逊,蜀国的庞统、姜维等,尽管都长于计谋,但与诸葛亮一比,就都相形见绌。“智慧”与“忠贞”结合在一起,使诸葛亮无疑成了当时社会人们理想的“贤相”的典范。
(二)“拥刘反曹”倾向
1、“拥刘反曹”的具体表现:
可从内容、结构、语言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从内容看,小说竭力把刘备塑造成“仁君”,而把曹操写成“奸雄”。刘备总是仁民爱物,忠君义友,宽厚谦让,礼贤下士;曹操则凶狠残忍,欺君罔上,狡诈猜忌,虚伪自私。
其次,从结构上看,小说把刘蜀集团放在首位,全书有近3/5的回目写刘蜀,第一回就引出了刘备,拉开了帷幕;等刘备托孤时,全书已演述了2/3,到刘禅投降、姜维败死,三国即已解体,小说只剩一回尾声了。而曹魏显然处于次要地位。
再次,从语言上看,作者爱憎分明,仅在称谓上就表明了主观感情。小说回目多次称刘为玄德、皇叔、豫州和先主,只有一处称作刘备;而对曹,直称曹操算是客气的。当然也常称为孟德,而多处却直称小名阿瞒,最能看出鲜明立场的是在回目中称曹为“贼”、“汉贼”和“国贼”。刘备死时,回目为“刘先主遗诏托孤儿”,“主”、“诏”都意味尊为正统帝位,以“遗诏”“托孤”暗示死,深寄讳言和惋惜之情;写曹操死,回目为“传遗命奸雄寿终”,“奸雄”成了盖棺的定论,“数终”实有称快之意。
2、“拥刘反曹”的思想实质
(1)从官方史学上看,“拥刘反曹”表现的是为偏安王朝争正统的封建正统观念。
所谓封建正统观念,就是对封建统治政权的合法性作辩护的一种思想理论。其表现形式有两种:一种认为,只要占领了黄河流域,享有了统治华夏中原的权利,就是“正统”;另一种认为,天下是一姓的天下,从同宗同姓手里夺了权,即使不居中原也是“正统”。三国时代,刘蜀政权虽偏安西南,但却与汉帝同宗;曹魏政权虽属异姓,但却雄踞中原。究竟是该“拥刘”,还是该“拥曹”?不同时代的史学家,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比如:西晋陈寿作《三国志》,北宋司马光作《资治通鉴》,都是以曹魏为正统,“拥曹反刘”;而东晋习凿齿作《汉晋春秋》,南宋朱熹作《通鉴纲目》,则又改蜀汉为正统,“拥刘反曹”。所以会出现这种截然相反的情形,原来是与各家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条件相关的。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文德》中说:“陈氏生于西晋,司马氏生于北宋,苟黜曹魏之禅让,将置君父于何地?而习与朱子,则固南渡之人也,唯恐中原之争正统也。诸贤易地而皆然。”就是说,西晋、北宋的君主,都是以禅让为名夺得帝位的,他们当然要为情景相似的曹家这一中原统治者争正统,要“拥曹反刘”;而东晋、南宋的政权虽然都偏安一隅,但他们都认为接续的是当初同宗同姓的中原的汉族政权,所以要为偏安的汉族统治争正统,要“拥刘反曹”。由此可见,在史学家那里,无论是“拥曹反刘” 还是“拥刘反曹”,都是腐朽、反动的封建正统观念。
(2)从民间文艺上看,“拥刘反曹”表现的主要是反抗异族、“人心思汉”的民族情绪
与官方史学两种倾向互争的复杂情形不同,在民间文艺(如民间传说、宋元话本、金元戏曲等)中,历来只有“拥刘反曹”的一种倾向。这与南北朝以来受到国家分裂、异族入侵的汉人,希望天下统一、“人心思汉”的心理有关。特别是宋元以来,饱受金人、蒙古人入侵之苦的汉人,往往把蜀汉作为“汉家”政权的象征,把曹操比作北方异族的统治,有着一种像南宋大诗人陆游诗中“邦命中兴汉,天心大讨曹”的思想。
(3)从《三国演义》看,“拥刘反曹”既有拥护仁君仁政、反对暴君暴政的人民性,又有不满异族统治、要求“还我大汉”的民族性,同时还有某些封建正统观念的陈腐糟粕。
首先是要看到小说的人民性。所谓人民性,就是作品要表现人民的爱憎哀乐、人民的价值判断、人民的理想愿望。《三国演义》“拥刘反曹”,特别集中地表现在作者经过精心的加工和虚构,塑造出刘备、曹操两个皆然对立的、已经不同于历史真人的艺术形象:一个是残暴奸诈的象征,一个是仁德忠义的典范。因此,《三国演义》“拥刘反曹”,其实质就是拥护仁君仁政,反对暴君暴政,代表的是广大人民对于政治、政治家的选择。
其次就是民族性。《三国演义》产生于元末明初,作者罗贯中备受了元蒙异族统治下的民族歧视,饱尝了战乱频仍的灾祸之苦,因而他在小说中拥赞刘备,反映的是自己、也是当时大众“人心思汉”的民族情绪。
再次,也不可否认,《三国演义》中也确实存有不少封建正统观念的腐朽因素。具体表现在“拥刘反曹”的“刘”,作者并不仅指蜀汉、指刘备,也指东汉的腐朽政权。比如小说里常常指斥曹操是“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强调刘备是“皇叔”,是“汉室宗亲”,小说回目也有“曹丕废帝篡炎刘,汉王正位续大统”等等这样明显流露的正统思想。这些当然就没有丝毫的进步性。
总之,《三国演义》“拥刘反曹”的内涵比较复杂,需要具体分析,区别对待。
(三)道德悲剧意识
《三国演义》以魏、蜀矛盾为主线,以蜀汉兴衰为中心,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幅五彩斑斓的历史人物群像,而且生动描写了蜀汉的兴衰过程:刘备当初东流西窜,到处依人,势穷力蹙,祸败相仍;但自得诸葛之后,赤壁破曹、占荆州、取西川、平汉中、伐襄阳、威震华夏,蜀汉事业一时登上了兴旺的顶峰。想不到关羽毁败,荆州复失,张飞又为小人所乘,刘备奋起倾国之兵,大举伐吴,彝陵一战,大败而归,白帝托孤,国势衰微,益州疲敝,诸葛亮苦心孤诣,支撑危局,七擒孟获,六出祁山,但终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无疑是一出震撼人心的历史悲剧。因此,有人主张“蜀汉悲剧” 应是《三国演义》的主题。我们以为,“蜀汉悲剧”说虽接近《三国演义》的精神内核,但这种表述其实还是缺乏应有的涵盖力和穿透力。因为它最终并未揭示出造成蜀汉悲剧的内在根源。
蜀汉悲剧的原因何在?小说究竟是如何表现的?国力不如曹魏,加上东吴毁盟,更显孤立。以荆益一隅之地,当然不足以与中原抗衡。但是,这只是悲剧外部的、客观的原因。我们说,单纯由外部原因、客观原因造成的苦难,只是一种意外的灾祸,而不等于悲剧;把悲剧主人公看作完全是被外部力量摧毁的人,这并不符合悲剧的实质。真正的悲剧应该是以历史必然性观念作为基础,是个人自觉意志受到极端的、多少有点片面的禀赋的支配,而与社会现实、自然规律之间深刻矛盾的结果。《三国演义》中,刘蜀集团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们仁君、贤臣、义友的理想人格。集团成员对理想人格的执著追求,造成了他们与当时现实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最终以理想毁败、事业覆亡而告终。因此,刘蜀集团的悲剧,说到底乃是他们仁君、贤臣、义友理想人格系统的悲剧。悲剧的实质,不是“蜀汉悲剧”,而属道德悲剧。
三国时代,是一个群雄逐鹿、图王霸业的时代,刘蜀集团作为一个以政治追求为最终目标的武装集团,其致命的弱点在于,面对政治与道德、权变与仁义的天平,他们总是把“仁义、道德”放在首位,而把“权变、政治”放在其次。用“道德价值”去压制、克服“政治利益”,决定了蜀汉悲剧的不可避免。
刘备作为一个“仁君”的典型,他的视“仁义”重于“生命”的儒家道德风范,曾使他在政治上、军事上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初在汝南为曹操所败,“上无片瓦盖顶,下无置锥之地”,被迫向刘表暂借区区新野一县。刘表病危,屡让荆州于刘备,诸葛亮也认为:“借此郡以图安身,兵精粮足,可以抗拒曹操也”,“主公不受,祸不远矣”。但刘备却说:“吾宁死不忍做无义之人”,对荆州“力辞不受”,最后“败走江陵”,直到“败走夏口”,致使“荆州问题”始终困扰着蜀汉政权。尤其是兴兵伐吴,造成彝陵之战惨败,致使蜀汉由盛而衰,更是刘备“践义”的悲剧。一听到结义兄弟关羽失荆州、走麦城,最终被杀的噩耗,刘备立时“大叫一声,昏绝于地”,“一日哭绝三五次”,“三日不进水食,但痛哭而已,泪湿衣襟,斑斑成血”。发誓要“起倾国之兵,剪伐东吴,生擒逆贼,以祭关公”。尽管诸葛亮等人以“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天下者,重也;冤仇者,轻也”,兴兵伐吴“非所以重宗庙也”进行劝导;尽管赵云以:“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以天下为重”相进谏,一向从善如流、“善纳人言”的刘备,此时却一意孤行,听不进一句劝告,他说:“朕不为兄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秦 又谏:“陛下不从臣言,诚恐有失”,刘备大怒:“朕欲兴兵,尔何出此不利之言?”叱武士推出斩之。一贯谨小慎微的政治家刘备,此时为了兄弟之情,竟变成了一个感情冲动、不可理喻的人。在他看来,虽然联吴伐魏符合实际情况和蜀汉利益,但却要置骨肉之仇于不顾,并包含独享富贵、贪恋为君的卑鄙之想。因而,他当然要坚决拒绝。其结果,不仅导致了蜀汉事业的失败,同时也导致了他个人的毁灭。
关羽作为“义友”的典范,他的“义”的也给蜀汉事业和个人生命带来了重大损失和不可挽回的悲剧。具体表现是,在前期,死守下邳、兵败被俘,处理自己与曹操“亦敌亦友”的关系时,他把个人之义放在集团的利益之上,认敌为友,放虎归山,贻误了战机;在后期,处理自己与孙吴这个友军的关系时,由于缺乏政治头脑,不懂联吴抗曹的战略意义,又化友为敌,为渊驱鱼;骄傲轻敌,麻痹大意,幻想凭借一把83斤的青龙刀和一腔凛然正气就能够威慑住一切狡猾的敌人。结果酿成了众叛亲离、腹背受敌,失荆州、走麦城、被擒俘、遭杀戮的悲剧。整个刘蜀集团的大悲剧也由此开始。
如果说对刘备、关羽等人悲剧的成因,作者还能以美德趋于极端的片面性作为部分理由来解释的话,那么,对于诸葛亮的悲剧原因就显得有些茫然不解了。因为诸葛亮作为“贤相”的典范,既是全能全知的智慧的化身,又是超凡入圣的道德的楷模,是全书唯一能立足现实的理想人物。这样的人物不仅也无力回天,而且也中途而亡,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作者只好乞灵于茫茫的命运之神。认为他“虽得其主,不得其时”,因而尽力去渲染命运对他的无情捉弄。比如他曾运用神机妙算,令杨仪、马忠引一万弓弩手在剑阁木门道埋伏,让魏延、关兴出诱敌军,以为可以射死司马懿,但“欲射一马,误中一獐”,被射死的是大将张颌,司马懿却逃脱了。火烧上方谷,诸葛亮将司马懿父子引入谷中,烧断谷口,引发地雷,司马懿父子以为必死,抱头痛哭,忽然来了一阵倾盆大雨,将火扑灭。诸葛亮只好感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 作者虚构这些情节,为的是说明“万事不由人作主,一心难与命争衡”,说明“天不佐汉”,所以连诸葛亮也无能为力。
其实,诸葛亮的悲剧,并不是命运悲剧,而同样是理想人格的悲剧。诸葛亮的一生典型地体现了对事业忠贞执著,勤奋坚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特别是作为一个盖世英才,当“才”与“德”产生矛盾的情况下,他总是以“德”为先,尽力维护自己的道德人格,致使其才能最终得不到发挥、从而造成影响事业进程的悲剧。比如,诸葛亮作为丞相,在决定西蜀与东吴关系这样重大问题上,他虽然力谏刘备伐吴,以维护吴蜀联盟,但到底还是听凭刘备的决定,结果招致 亭之败,几乎葬送蜀汉事业。特别是刘备死后,在庸主刘禅的牵制下,他仍忍辱负重,忠心不改。比如在四出祁山时,曹丕病死军中,司马懿斗阵失败,正是夺取中原的千载良机,刘禅却因贪图苟安,下令回军,使诸葛亮丧失了事业渴望有成的机会。尽管刘备托孤时早就有言在先:“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主”。但诸葛亮决不取刘禅而代之,宁可事业受损,必须维护道德人格。
另外,在“生命”与“奉献”、“天命”与“人事”相矛盾的时候,诸葛亮当然要选择后者。他在出山之前,虽然已知天命不可违,曹操不可与争雄,但为报答刘备的知遇之恩,不仅无视天命,毅然出山,“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而且又不顾生命,竭忠尽智,披肝沥胆,生死以之。平日在军中,他不是运筹帷幄,就是临阵督战,甚至“亲校簿书,自理细事,食少事烦,汉流终日”。部下关切他的健康,劝他不要过劳,他却感慨地说:“吾非不知,但受先帝托孤之重,唯恐他人不似吾尽心也”。如此食少事烦,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诸葛亮终于心力交瘁,积劳成疾,病逝在伐魏前线的五丈原。但临终前还是强支病体,乘车“出寨遍视各营,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此其极!”致使后人不能不发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感叹。我们以为,即使诸葛亮出师而捷,一统天下,他的追求也不会终结。因为他把理想愿望,把为事业而“尽忠、奉献”,作为了生命的终极目的;而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永远不会有圆满可言。他的坚毅勤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忠贞无私、鞠躬尽瘁的道德人格,尽管使其生命发出了灿烂光辉,为子孙万世所景仰;但他“事必躬亲”、“食少事烦”、劳逸失调、不重生命,当然又是他心劳力拙、回天无力,中途病逝、壮志未酬的重要原因。
总之,作者从儒家的政治道德观念出发,融合着千百年来人民大众对于明君贤臣的渴望心理,把“仁、义、智、勇”这些美好人格,都集中在刘蜀集团身上,以作为美好理想的寄托。根据儒家的思维逻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下土地,唯有德者居之”。但历史发展恰恰是事与愿违:刘备集团失败了,美好理想破灭了。暴政战胜了仁政,奸邪压倒了忠义,全能全智、超凡入圣的诸葛亮竟也无力回天!于是作者将这历史的悲剧归结为“天意”或“天数”,在小说最后这样引诗作结:“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梦,后人凭吊空牢骚。”对理想破灭、道德失落、价值颠倒的惨痛结局,流露出一种困惑和痛苦,表现出一种悲怆和迷惘。其中无疑蕴含着对传统文化精神的苦苦追寻和呼唤。
其实,小说通过刘蜀集团的兴衰过程,已经客观地展现了他们悲剧的根本原因。当初刘备宽仁礼让,结果四处流离,一事无成;后来听从诸葛亮的隆中决策,占荆据蜀,联吴抗魏,东讨西伐,南征北战,虽不是宽仁礼让,结果却得成帝业,与魏吴鼎足而立。这正如庞统所说:“离乱之时,用兵争强,固非一道;若拘执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从权变……”但到后来,他们又放弃权变,继续以常理来对抗现实秩序,结果使蜀汉基业一再受挫,直至败亡。可见,权变已成了这个时代的宠儿,成了封建政治舞台上的支配力量;而道德仁义,只会到处碰壁。仁君贤相,并非救世良方,相反,“君不仁,臣不忠,则可以霸王矣!”(《韩非子•六反》)这就是三国时期的历史现实。
当然,权诈机变的曹操,也并未获得最后的胜利;曹魏灭刘蜀后两年,政权就被权臣司马氏所篡夺。司马懿祖孙三代,用的仍然是曹操当年的故伎。“再受椫依样画葫芦”,这实际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你用权诈来对付别人,人家照样可用权诈来对付你。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个骗子手败在一个更大的骗子手名下;阴谋家霸占得来的产业,又不得不交给另一个更狡猾的阴谋家。
★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的思想主旨.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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