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颠簸的路面摇晃,喧嚣声浪中把头伸出窗外,渴望风的吹拂能够消释充塞胸臆的懊丧,渴望在开阔的空间舒展扭伤的视线。
举目远眺,道旁的树木往身后飞退,大片的田地在旋转。村庄,田间交错的小道,劳作的农民……就在此时,一片葱翠的绿蓦然迎面扑来。浓郁而纯净,流溢而素雅。广袤原野间,它卓尔不群的存在实是一种恩惠。在今天,这片绿带给我的快慰,超越于往日任何一刻。
我得下车去,去投身到这片浓绿之中,用绿色涤荡血脉中的烦嚣。当我从惊喜间蓦地醒悟,车已在里许之外。但我还是坚决地喊住司机,在众目注视下向来路快步走去。往来车辆扬起阵阵烟尘,裹罩路边匆匆前行的我,我毫不在意。我的眼里惟有那一望碧绿,惟有那流动的愉悦。
我终于投身到这片绿色之中了。
这是一方距离公路三百米左右的荷塘。池塘北面有一条小道,连通公路和远方的村庄。小道与荷塘之间,立着一间低矮的草棚,棚里收藏着一艘木舟。打草棚门前经过,我只一眼便透过伪饰的蒿草看清楚舟的轮廓了。
四下里无人,无法征得主人家许可,我惟有擅自取用。为能够投身荷塘深处,一味“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情趣,即便因不问自取而受到主人家呵责,也值得。
淡风吹送着荷叶的香味。方才在路途上的丝缕清香,如今已演变成浩瀚浓郁。渐渐地,襟袖间、发梢上也仿似染上香味了。
娉婷荷叶挺出水面,秀雅倩影倒映水中。清风过处,满塘“碧叶喜翻风”,形成一层一层叶浪,那绿涌流的更加欢快。此情此景确乎是“青荷盖绿水”,亦可谓“微风摇紫叶”了。只遗憾我来的为时过早,无缘目睹“芙蓉披鲜红”、“轻露拂朱房”的佳境。或者生活本就该留下些遗憾?我的生命中又何尝有过十全的完美?
卧桨舟中,我用双手把舟划向莲叶深处。清凉的水浸透肌肤,丝丝凉意滋润着心头的浮躁。在水凉的梳理下心中意绪渐趋熨帖,琐事带来的懊恼渐次消隐于磅礴的快慰。情不能自已,双手拨洒着澄澈的水,看清圆的水珠在硕大叶面滚动,闪烁着斜阳橘黄光晕,幻化成瑰丽的想象——
九百年前的黄昏,那位奇才的女子,带着醺然醉意流连于接天莲叶、映日荷花之间,欸乃的桨声和玲珑的笑语惊起数十只鸥鹭。夕阳如燃,群鹭纷飞,红花绿叶间,轻漾的小舟载着无限的欢乐与才情,穿行于历史的更迭……
一声尖锐的喇叭骤然响起,拉我沉浸于画意的思绪回到现实。抬起头来,只见那条蜿蜒小道上,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划过。驾车人是“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又是一个生命殒灭,数十年的光阴在尘世闪耀成霎时的光辉,仿若流星划过如海夜空,灿烂之后便是恒久的寂灭。
生命是何其短暂呵!而这短短的生命行程又总是无法顺畅到达终点,旅途中常遭受轮番阻遏:失意的风、挫折的雨、离散的冰、诋毁的霜……满眼婷婷的荷,盈盈欲滴的绿,粼粼的涟漪,被心头涌起的思绪皴染上淡淡忧伤。风中舞蹈的硕叶,摇碎季节亘古循环的规律,飘摇成满塘败叶残梗、满怀意兴阑珊。残梗败叶间涌溢出残秋的萧索冷落,传递出地老天荒般的枯寂。
我不禁想起朱耷的一幅画来。枯梗、残叶、怪石、翻着白眼的鱼,夸张地呈露锲入心魂的丑,幽冷着绝望的凄楚。这个大明皇朝的后裔,把改朝换代的政治风雨对心灵侵袭造成的惊恐与疼痛,融入尺幅之间。他以丑孤独地存活,兀立成一种奇崛、冷硬的永恒,历经数百载光阴的淘洗而不曾漫漶。丑亦是一种永恒啊!曾几,他挣脱传统秀美美学桎梏的悲剧性感悟,是那么强烈地撼动我的灵魂呵!
哦,才情如李清照、尊贵敏睿如朱耷尚且无力规避命运的风霜,何况凡俗如我者?生活的本相即如日夜的更替,光和暗相交相融。既然挫折失意无可避免,何苦拘囿于惆怅的牢笼,使落寞的暗影遮掩生命固有的光彩?既然死是一种无可避免,何苦执着于死的哀凄,徒增生的烦恼?
呵,且待我打破宿命枷锁,沐浴生的光辉去。架上桨,划着小舟向绿荷深处行去。清冽湖水间,舟影交叠着荷影,荷影染绿舟影。那舟,那荷,那夕阳的金色光晕,仿佛嵌入水面。沉迷于水墨画样的淡雅意境,迷醉于风荷飘逸的意态,我的心亦渐渐如水一般从容,如莲一般洁净。
弃桨登岸时,远村已是炊烟飘袅。我把小舟托回草棚后,沿着绵长的小道快步向公路奔去。此次出行,本是因一件攸关利益的事情在百般努力后破产,内心烦乱无序,奔邻县要好朋友处谋求宣泄的,而此刻我只盼望尽快赶回家去,或者还赶得上与母亲、与妻儿共进晚餐呢!
《桨声欸乃舟影绿.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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