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运动会,又怕那长长的跑道,因为跑道上有只花蝴蝶,搅乱了由我主持的运动会。那天,运动场上红旗招展,鼓乐震天。各班运动员们你追我赶,我班和一班比分拉平,双方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接力项目上,都挑选了班里最优秀的短跑运动员上场。我是百公尺冠军,为班里争光的荣誉感强烈震荡着我的心。不料,距离我上场比赛还有两分钟时发生了意外,这让我措手不及。我平时有两条裤衩,一条红色,一条花色,其他几条都是学校发的运动服。比赛前夜,我准备好第二天上场所需要的物品,特意将红裤衩放在床头,谁知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忘了换裤衩,直到比赛开始我脱裤子时才恍然大悟:我穿的是条花裤衩!我想跟同学借一下裤衩时间却是来不及了,教练已经站在椅子上举起了发令枪朝我叫喊着:“预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没有招了,只有硬着头皮脱裤子,然后羞羞嗒嗒走近起跑线,这时就听有人议论纷纷。我的心里马上着急起来,心想同学啊同学你们千万不要看我的花裤衩呀!然而,就在我走近起跑线上的一瞬间,全场犹如开了锅的热水沸沸扬扬喊开了:“花裤衩,花裤衩……”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把地面踩出一个洞我好钻进去,一班叫喊得最凶,班长喊:“一二”,全班同学包括女同学在内很有节奏地应一声:“花裤衩。”我朦朦胧胧觉得他们似乎在与我打心理战,企图在我的心理上压倒我,于是我强装镇定。可是没有用,我被他们笑昏了头,连发令枪什么时候响的我都不知道,只是木呆呆地在跑道上跑着跑着。我知道我就像一只花蝴蝶,在跑道上飞来飞去,或者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运动场上难堪地飘着。结果是,我们班输了。
“你怎么穿条花裤衩满场出洋相?”教室里,不少同学质问我,连老师也对我瞪起了眼睛。我感到有苦难言,我再三说我忘记了穿运动裤,我把物品都准备好了,可是他们说什么也不相信,还批评我是在出风头。我很难过,有这样出风头的吗?然而,我毕竟因为穿花裤衩影响了班里的成绩。同学们对我非常冷漠,没有人跟我玩,开班务会时,每次都是我主持,这回换了别人,会议宗旨就是批评我穿花裤衩影响班级有荣誉。同学们的发言如一颗颗炮弹,将我的神志炸得七零八落,我像一只老鼠颤抖着堆在角落任人宰割。我越想越憋气,越听越委屈,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怂恿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胆在解开裤子脱下运动服,露出了那条招人恨的花裤衩。我转了一圈,质问着:“我为什么不能穿花裤衩?”谁知,我的这一行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人叫喊着:“你……这是流氓!”老师终于带动同学离开了教室。第二天,我穿着花裤衩上学时,在教室门口被老师堵住了,显然,学校是不让我再上学了,我一怒之下也离开了学校,从此像鱼一样在社会上游来游去。然而走上社会我总是喜欢穿花裤衩,有人笑我男子汉大老爷们却有女人味我也不恼更不抱怨,因为没有谁再管我穿什么了。甚至有人给我起外号公开场合叫我花裤衩或花蝴蝶什么的我也不恼,我相信人们迟早会理解,穿花裤衩原本是件最平常的一件事,不必大惊小怪。事过境迁,也是巧事,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人们的穿戴早已经发生了根本上的变化,各式各样的服装样式新颖,连男人们都兴起了烫发染色。一次扶贫,我专程买了一百条花裤衩,同事们不理解对我的举动产生疑问,我便趁机将花裤衩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于是他们受到了感动不约而同都买了花裤衩。我眼里闪着泪水,感动地说:“我这人自尊心非常强,但穿花裤衩挨批评受污辱却是第一次……”那天我喝醉了酒。
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社会上时兴同学聚会,我便有机会和他们再次相逢。我发现我的母校发生了巨大变化,原来矮小的平房不见了,教学楼拔地而起,唯独那昔日的操场似乎比从前小了许多。在当年的起跑线上,我看见一群踢足球的男孩儿身上几乎都穿了一条花裤衩,我感到奇怪情不自禁上前询问,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都是我同学的孩子。同学相聚,许多人都哭成泪人,当年的老师已经是满头银发,十分显老。见我来,她很高兴,抹了一阵眼泪。提及运动会时,我们都是感慨千万,同学们一致请我谈谈,我就说我很感激老师和同学们,如果没有当初的羞辱就没有今天的收获。同学们七言八语,有的摇头叹息,有的落泪,有的什么也没说,可是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是为什么。临分手时,老师送我一包东西,她说这是同学们的意思。我当时没有打开,也没介意送了我什么东西,当我回到家里打开包时我竟愣住了:老师和同学送我一条花裤衩!我捧着礼物,如同捧着深重的负担,积蓄了十几年的感情在心里急剧奔腾起来,我这才知道一个人什么都可能忘记,唯有同学和师生情谊是不能忘记。
《跑道上有只花蝴蝶.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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