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兼工今体诗和古体诗，尤以五言擅长。他早年曾受西昆派影响，后主张诗歌革新，反对浮艳空虚、堆砌典故的形式主义诗风，成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重要成员之一。宋人龚啸称他“去浮靡之习，超然于昆体极弊之际；存古淡之道，卓然于诸大家未起之先”（《宛陵先生集·附录》）。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二中更推崇说：“本朝诗惟宛陵为开山祖师!宛陵出，然后桑濮之哇淫稍熄，风雅之气脉复续，其功不在欧、尹下。”欧阳修在《梅圣俞墓志铭》中评其诗：“其初喜为清丽，间肆平淡，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以劲，其应于人者多，故辞非一体。”有《宛陵先生文集》六十卷、拾遗一卷、附录一卷。梅诗现存二千八百多首。
陶者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导读】
此首五言绝句，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会的基本矛盾，形体短小精悍，对比鲜明强烈，对贫苦劳动者的同情溢于言表。时人张愈《蚕妇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可与之媲美，但梅诗只列举客观事实，不加主观感叹，采用白居易“卒章显其志”的笔法，因而更加耐人寻味。今人钱钟书《宋诗选》在此诗的注语中说：“唐诗里像孟郊《织妇词》的‘如何织纨素，自著蓝缕衣!’郑谷《偶书》的‘不会苍苍主何事，忍饥多是力耕人!’于《辛苦行》的‘垅上扶犁儿，手种腹长饥；窗下掷梭女，手织身无衣’和杜荀鹤《蚕妇》的‘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著苎麻？’也都表示对这种现象的愤慨。”
鲁山山行［1］
适与野情惬［2］，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3］。
【注释】
［1］本篇选自《四部丛刊》影明本《宛陵先生集》卷七。写于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作者知襄城县时。鲁山一名露山，在河南省鲁山县东北，与襄城县西南相接。
［2］野情：爱好山野景色的情趣。惬：畅快。
［3］云外：遥远之处。一声鸡：一声鸡叫，暗示有人家。
【导读】
杜牧《山行》诗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写景抒情俱达妙境，此首《鲁山山行》新颖自然，知名度虽不及杜牧的《山行》，然亦别有意趣。写自己山行的见闻和乐趣，工于写景，情景交融，山峰多姿，幽径独行，本已具闲静愉悦的淡雅之境，五、六句属对精工。“霜落”点明时近黄昏。“林空”更显山中旷达，秋景深幽。“熊?升树”、“鹿饮溪”愈见活泼空灵，野趣盎然，而行人闲适自在，吟醉山林之“野情”亦自在其中。结尾自然而余味无穷，达到梅尧臣自己主张的“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的境界。方回《瀛奎律髓》评此诗说：“尾句自然；‘熊’‘鹿’一联，人皆称其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四曰：“圣俞诗工于平淡，自成一家。如《山行》云：‘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春阴云》云：‘鸡鸣桑叶社，林暗杏花残’，《杜鹃》云：‘月树啼未急，山房人未眠’，似此等句，须细味之，方见其用意也。”
悼亡三首［1］
结发为夫妇，于今十七年。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2］
!我鬓已多白，此身宁久全!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
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3］。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4］？
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世间无最苦，精爽此销磨［5］。
从来有修短［6］，岂敢问苍天!见尽人间妇，无如美且贤。
譬令愚者寿，何不假其年？忍此连城宝［7］，沉埋向九泉!
【注释】
［1］此诗为梅尧臣悼念亡妻谢氏之作，写于庆历四年（1044）。梅尧臣初娶谢氏，谢绛之妹。天圣六年（1028）结婚，当时尧臣二十六岁，谢氏二十岁。庆历四年（1044）尧臣乘船返汴京，七月七日至高邮三沟，谢氏死于船中。
［2］长捐：这里指永远失去。捐：奉献。
［3］强意：指勉强与人寒暄周旋之意。
［4］“欲语”句是说人亡室空，可以向谁诉说心中情思呢？
［5］“精爽”句指精神、神智、感情等处于折磨之中。
［6］“从来”句是说人生寿命不齐，本属天意。修：长。
［7］连城宝：指爱妻谢氏。
【导读】
古诗写夫妇之情而工者尤少。晋潘岳《悼亡》颇为著名，但其中除“望庐思其人，入室想历历”等数语外，无沉痛语。唐元稹《遣悲怀》写“贫贱夫妻百事哀”，亦能动人；但“俸钱百万”，“营奠营斋”，毕竟官僚口吻。只有尧臣此诗，感情最为真挚纯洁，恰如陈衍《宋诗精华录》所评：“盖熏心富贵，朝命刻不去怀，人品不可与都官（梅尧臣曾任尚书都员外郎）同日而语也。”
第一首是总写，结发两句以总叙起，着重在“十七年”。前四句写悲情，后四句写去日几番转折，愈转而愈深。第二首则作具体刻画。前四句写“每出”、“归来”，类似于司马迁写己悲时“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往”（《报任安书》），“窗冷”两句以客观景物，抒写自己寂寞孤独、长夜难眠的凄凉心境。末两句更点明思妻的镂心刻骨之痛在于精神、在于灵魂上。第三首以“问天”形式，写出爱情之专与悲哀之深。三、四句将妻子写得愈贤愈美，则其死亡愈堪悼惜。五、六句愿牺牲自己，挽回爱妻的生命，以反问形式着笔，更显呼天告地之痛。
书哀
天既丧我妻，又复丧我子!两眼虽未枯，片心将欲死。
雨落入地中，珠沉入海底。赴海可见珠，掘地可见水。
唯人归泉下，万古知已矣！拊膺当问谁［1］，憔悴鉴中鬼［2］。
【注释】
［1］膺：胸膛。
［2］鉴：镜子。
【导读】
此诗写于庆历四年（1044），梅尧臣贤妻（谢氏）爱子（十十）相继病故。诗中主要采用对比手法，以物的可以失而复得，反衬人的不可复生。五、六句写雨落难收，珠沉难求，都是喻人的不可复生。“赴海可见珠，掘地可见水”，物终归有重见天日、去而复来的那一天，但“唯人归泉下，万古知已矣!”此处转折，映照出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与损失，是不可比拟的，无法弥补的。物失去还可重见，而人死去则永远不能重逢，物人相比，更见遗恨之深。《书哀》一诗又采用赋法，间以独特的比喻，将一己的深哀巨痛，以最简朴凝炼的语言表达，颇为感人至深。陈衍《宋诗精华录》云：“此首……最为沉痛。”
依韵和晏相公??［1］
微生守贱贫，文字出肝胆［2］。一为清颍行，物象颇所览。泊舟寒潭阴，野兴入秋［3］。因吟适情性，稍欲到平淡［4］。苦辞未圆熟，剌口剧菱芡［5］。方将挹溟海，器小已潋滟［6］。广流不拒细，愧抱独慊慊［7］。疲马去轩时，恋嘶刍秣减。兹继《周南》篇，短桡宁及舰!试知不自量，感涕屡挥掺［8］。
【注释】
［1］晏相公：晏殊，字同叔，临川人，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庆历四年（1044），以工部尚书知颍州。晏殊亦是北宋著名的词人、文学家。
［2］此句是说写文章要从真情实感出发，梅尧臣在《寄滁州欧阳永叔》诗中有“不书儿女书，不作风月诗”、“安求一时誉，当期千载知”等句，可知其反对“嘲风月，弄花草”，批评内容空洞、形式只求“切偶”的浮艳文风。
［3］：似苇而小，实心，属水生植物。
［4］此句是说作诗要有感而发，与自己心情感受一致。平淡：即梅尧臣主张写诗应“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艺术境界。
［5］剌：戾痛。芡：一年生水草，子曰芡实。
［6］潋滟：水满的样子。
［7］慊慊：《礼·坊记》：“贵不慊于上。”慊：恨不满之貌。
［8］掺：揽持。《诗·郑风·遵大路》：“掺执子之袂兮。”郑玄笺注：欲揽持其袂而留之。此句通过离别场景的描写，突现二人友情之深。
【导读】
庆历六年（1046），梅尧臣取道颍州回许州时，拜会了好友、时以工部尚书知颍州的晏殊，两位诗人吟诗论文，畅谈古今。晏殊喜欢陶渊明和韦应物的作品，反对苦寒瘦硬的孟郊。正是在其影响下，梅尧臣写了这首诗，表明自己的文学观点，即：“文字出肝胆”、“稍欲到平淡”。梅尧臣一贯倡导“平淡”的诗歌境界，“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但梅尧臣的平淡并不是仅仅语言上的简朴古淡，而是意韵上的淡而有味。他赞赏林逋“平淡邃美”的诗风，在艺术上追求“意新语工”，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梅语）。他还有“文章制作比善塑”（《依韵酬永叔再示》）之语，可见在注重写实的同时，也强调艺术形象的塑造。如《梦后寄欧阳永叔》诗中“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城鸡”和《鲁山山行》诗中“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诸句，皆淡而有味，可细品之。
戊子三月二十一日殇小女称称［1］（选二）
其一
生汝父母喜，死汝父母伤。我行岂有亏，汝命何不长［2］!鸦雏春满窠，蜂子夏满房。毒螫与恶噪，所生遂飞扬［3］。理固不可诘，泣泪向苍苍［4］!
其二
蓓蕾树上花，莹洁昔婴女。春风不长久，吹落便归土。娇爱命亦然[5］，苍天不知苦。慈母眼中血，未干同两乳。
【注释】
［1］这是诗人伤悼其幼女称称的诗。戊子为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诗人时年四十七岁，在京城汴京任国子监博士。未成年而死叫“殇”。据诗人《小女称称碑铭》，称称生于庆历七年（1047）十月七日，于次年三月二十一日夭亡，还不足半周岁。就在称称死去的当天，诗人在极度悲痛中，写了此诗。原诗共三首，上面所录为前两首。
［2］“我行”二句以反问表示否定，也就是说，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亏心的事，可是称称为什么却不幸夭亡了呢？
［3］飞扬：即死亡。作者认为，正是由于雏鸦的恶噪和小蜂的毒螫，使得称称飞走了。
［4］苍苍：苍天。
［5］娇爱：指作者爱女称称。
【导读】
子女夭亡是对父母最猛烈的打击，此两首诗都写对称称夭亡的悲痛之情。第一首侧重称称不当死而死，开头两句生死对举，使人感到生之欣喜与死之悲伤转化如此之快。三、四句连用两个反问句，语气极强。此四句连用“汝”字三次，声声呼唤爱女，更显情真意切，悲痛难遏。末两句作者“泣泪向苍苍”正是其极度悲怆的表现。原因在于称称之死“理固不可诘”，爱女不该死而竟死，所以作者痛哭流泪，质问苍天。第二首写称称的天真可爱。开头四句写花蕾被风吹落，比喻称称之死。末两句更是伤心惨目。儿女死去，慈母伤心先之以泪，继之以血；乳汁本哺育娇女，而今乳汁未干，娇女已逝；乳汁与血泪和流，何日穷尽？庆历四年（1044）作者哀悼前妻谢氏和次子十十的《书哀》诗中“两眼虽未枯，片心将欲死”句与此诗意相近。陈衍评这两首诗云：“（第一首）落想迥不犹人。（第二首）末十字，苦情写得出。”（《宋诗精华录》）评论中肯。
小村
淮阔州多忽有村，棘篱疏败漫为门［1］。
寒鸡得食自呼伴，老叟无衣犹抱孙。
野艇鸟翘唯断缆，枯桑水啮只危根。
嗟哉生计一如此，谬入王民版籍论［2］。
【注释】
［1］漫：轻易地，此处指草率地。此联意为淮水泛滥之后，形成许多小州。州上小村中人家的篱笆墙已破败了，草草地留个门，景象萧条。
［2］版籍：交纳租税的户籍。论：看待。
【导读】
梅尧臣出身贫困，同情下层劳动人民，并且具有强烈的民本思想。此诗写洪灾后人民的悲苦生活。前六句以“棘篱疏败”、“寒鸡”、“老叟无衣”、“野艇”、“枯桑”等为意象，写出这个村子人烟稀少、破败荒凉之情景。结尾发出强烈感叹：尽管沙州村上人家灾后现状如此凄惨，他们还是被编以户籍以向统治者交纳苛捐杂税，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作者咏叹至此，不再作评论，可见他对这些穷苦灾民，倾注着同情的泪水。近人陈衍评此诗说：“写贫苦小村，有画所不到者。末句婉而多风。”（《宋诗精华录》）仁宗庆历八年（1048）梅尧臣写过《岸贫》，诗曰：“无能事耕获，亦不有鸡豚。烧蚌晒槎沫，织蓑依树根。野芦编作室，青蔓与为门。稚子将荷叶，还充犊鼻?。”可参看。
晨起裴、吴二直讲过门云凤阁韩舍人物故，作五章以哭之［1］（选二）
其一
平生交友泪，又哭寝门前［2］，鲁叟不言命，楚人空问天［3］。月沉沧海底，星陨太微边［4］，莫恨终埋没，文章自可传。
其二
使虏尝专对，江湖谪几年［5］，始看还近侍，遽此隔黄泉。沃酒酒空满，托词词谩传，视予犹手足，莫怪独潸然［6］。
【注释】
［1］裴、吴：即作者好友裴煜、吴奎。直讲：北宋官名。凤阁韩舍人：韩综，字仲文，迁刑部员外郎，知制诰，卒于皇?四年（1052），唐时有凤阁舍人，与知制诰相当，故称。
［2］寝门：《礼记·檀弓》：“师吾哭诸寝，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此句交待作者与逝者的朋友关系。
［3］KG4x〗鲁叟：指孔子，《论语·子罕》载：“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楚人：指屈原，《楚辞·天问》中，屈原一连向上天提出了一百七十多个问题。
［4］太微：太微垣，星座，以五帝座为中枢，其旁有上相、上将、次相、次将、左执法、右执法诸星。
［5］“使虏”二句事见《宋史·韩综传》：“使契丹，契丹主问其家世，综言（父）亿在先朝尝持礼来。契丹主喜曰：‘与中国通好久，父子俱使我，宜酌我酒。’综率同使者五人起为寿，契丹主亦离席酬之，欢甚。既还，陈执中以为生事，出知滑州，徙许州。”这两句诗上句写其出使应对能随机行事，下句言其不能因功受赏反无辜遭贬。
［6］潸然：泪流满面的样子。
【导读】
这组诗作于宋仁宗皇?四年（1052），时尧臣五十一岁，为悼念亡友之作。全诗笼罩着浓厚的哀婉悲怆的气氛。第一首中“月沉沧海底，星陨太微边”用比兴手法进一步抒发对逝者的高度赞美，将友人喻为皎洁的明月、灿烂的星辰，言其去世犹如月沉沧海、星落长天，意境高远。既烘托出友人崇高鲜明的形象，又流露出作者的无限惋惜和怀念之情。第二首则紧承上首由对友人才华的赞美转入对其政治才华与生平遭遇的回忆。三、四句虽无一字言情，却无限低回，情见于辞。结句于沉重的嗟叹声中结束。上篇以哭悼发端，下篇以“潸然”作结，互相呼应，布局严谨。（按：以月沉沧海喻友人去世，如李白《哭晁卿衡》中“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可供参读。）
东溪［1］
行到东溪看水时，坐临孤屿发船迟。
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
短短蒲茸齐似剪，平平沙石净于筛。
情虽不厌住不得，薄暮归来车马疲。
【注释】
［1］东溪：即宛溪，在尧臣故乡宣城县。此溪源出宣城东南峰山，至城东北与句溪合。宛、句两水，合称“双溪”，即李白诗“两水夹明镜”之两水。
【导读】
这是一首写景诗，有新意，有名句，有“道前人所未道”之处。三、四两句，写“看水”时所见岸旁之景。宋代胡仔说“似此等句，须细味之，方见其用意”（《苕溪渔隐丛话》），杜甫《漫兴》中有“沙上凫雏傍母眠”，梅诗三句取景与杜相同。由“凫眠”的景象中抽绎出“有闲意”来。其实正是作者自己“爱闲”、“羡闲”。第四句写岸旁老树，春深着花，说其“无丑枝”是作者的新意。欧阳修说梅尧臣“文词愈清新，心意难老大，有如妖娆女，老自有余态”（《水谷夜行》）。而“老树着花无丑枝”正是作者“心意难老大”的自我写照。结句以“情虽不厌”收束，总括了中间四句，并回应了第二句的“发船迟”。“薄暮归来”和王安石“爱此江边好，流连至日斜”（《小舫》）用意相同。但言之太尽，过于质木。
梦后寄欧阳永叔［1］
不趁常参久［2］，安眠向旧溪［3］。五更千里梦，残月一城鸡。适往言犹在［4］，浮生理可齐［5］。山王今已贵［6］，肯听竹禽啼。
【注释】
［1］欧阳永叔：即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
［2］常参：唐宋官制，在皇帝正朝日，于大殿朝见，称为常参，参与朝见的称为常参官。梅尧臣曾官至太常博士，得与常参。
［3］旧溪：即故乡，宣城有东、西二溪，见《东溪》篇中。
［4］往：指梦中赴京华与欧阳修相会。
［5］浮生：这是梅尧臣自嘲的说法，指自己大半生虚度。
［6］山王：山指山涛，王指王戎。二人皆为晋时名士，与阮籍、嵇康等合称“竹林七贤”。这里以山王代指欧阳修。
【导读】
此诗作于至和二年（1055）。是年梅尧臣五十四岁，在宣城故乡居母丧，首两句讲的就是这个事实。此诗为梦后所作，故开头点出“安眠”。三、四两句，确是“写景如画”，堪称梅尧臣“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的范例。抒写友情之深而托诸于梦。一夜而梦魂千里，得见友人，醒后屋梁“残月”，满城鸡鸣，寄托着离京归乡，怀人思友之深意。这里的鸡鸣包含着离别情绪，也是催人早朝的信号。如温庭筠《商山早行》中“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句、《周礼·春官·鸡人》中“夜呼旦，以叫百官”句可供参照。五、六句颇多感慨，人生如梦，官场得失交替，因而有“可齐”之“理”，以表明自己看轻功名富贵之得失。七、八句以山涛、王戎比照当时已官为翰林学士的欧阳修，希望能保荐自己，微示求助以图为国效力。这样写既不是遗世脱俗，也不是汲汲富贵，反而显出梅尧臣坦诚的品格。
送门人欧阳秀才游江西??［1］
客心如萌芽，忽与春风动。又随落花飞，去作西江梦。我家无梧桐，安可久留凤。凤巢在桂林，乌哺不得共［2］。无忘桂枝荣［3］，举酒一相送。
【注释】
［1］欧阳秀才：名辟，字晦夫。曾和弟简从梅尧臣学诗。秀才：这里用作读书应举的士人的泛称。
［2］桂林：传说中凤凰栖居之处。乌哺：乌鸦。这里借指平庸之辈。此二句暗指欧阳秀才前程远大，非平庸之辈可比，又嘱其要善于交友。
［3］桂枝荣：即科举及第。古代称科举得中为“折桂”。
【导读】
这是一首送别诗，作于嘉?四年（1059），时作者五十八岁。题目中“游”兼含游历和游学两种意思。全诗写离别而不忧伤惋惜，字里行间包含着深情的嘱咐与热切的希望。构思精妙新颖，从头至尾皆用比喻，活泼亲切而含蓄蕴藉。起句喻客心如萌芽，生机勃勃，希望无限；又如飞举飘扬之落花，非一地一树可留；凤凰仪容丰美，非梧桐不栖，非竹食不食，因此贵为百鸟之王。以之比喻欧阳秀才才华出众，勉励其勤奋努力，成为国之栋梁。无限关爱，溢于笔端。《宋诗纪事》载：欧阳辟没有辜负老师的厚望，三十二年后中了进士。
《宋名家诗导读——梅尧臣.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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