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小编整理的木心与困惑的散文,本文共10篇,欢迎大家阅读分享借鉴,欢迎大家分享。
篇1:木心与困惑的散文
关于木心与困惑的散文
很久没出现困惑的情形了。倒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其实很多都不明白,只是不明白也无所谓,也就不去深思,也就无所谓困惑。这几天在写木心诗文的评论,犹如走在迷宫里,许多想不明白,深思而深不下去而不得其解,以至困惑重重。
原先也不大明白,但那时不用写评论,不明白就不明白,掠过就是,远远观之得一层朦胧的诗意美感亦心满意足,现在则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原先不求甚解之处,总得理清迷雾方有可能继续写下去,否则只能不了了之。
另一方面,因为认真去了解了,而仍不得其解,难免心有不甘。那些困惑萦绕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悬于半空,总使人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人是对什么事情都想要有个解释的,好像解释了才能消除了那种不确定的不安,否则思绪总要执着于此。
人如果对一件事物未曾做出任何理解的努力,那么理不理解都是无所谓的。可一旦做出努力的`尝试,就会想要有所得,非得想个明白不可。如果那对象的的确确是无可理解的,譬如宇宙之外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倒也就罢了。而木心的诗文,有理可循,有情可依,并非无可理解的。如此而不能理解,那岂非等于说是自己智力太低,感受太钝,才会理解不了,领悟不到。承认并接受自己的无知是很难的,那等于从智力和心灵上否定了自己,所以无论如何总要对自己不甚了然的内容作出解释。
然而,解释并不等于事实。一件事可以有一百种解释,每一种都好像很有道理,但事实只有一个。我从自身的经验理解得出的解释,符不符合木心诗文的原意呢?我很是怀疑。虽然那些解释好像可以说得通,但这个通很可能只是因为我下意识地忽视了某些可以推倒那个解释的细节。避苦心理会使人倾向于轻易接受自己的解释,即使那个解释好像并不十分妥当。因为再去怀疑这个好不容易得出的解释,岂非又要使自己陷入困惑之中。
在分析木心的诗文时,我有时担心自己会不会过度解读,将自己的解释强加给作者,而他没有或并非那个意思。总觉得有什么自己没有言尽,没有看清,虽然作了这样那样的理解。但这些理解究竟对或不对,我大多不那么肯定,因为没有那种清清楚楚明明确确的“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似乎是走进了木心的世界,但却和他在两条街上行走,他走他的,我看我的,真正的交融共鸣始终没有产生。我从街上走过,走马观花地好像看了许多景象,但又没看清楚多少,似乎隐隐察觉到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又没能将其捕捉住。因此尽管已经写了一万多字,还是没能说清楚什么,没能深入进去,只是在表面浮光掠影甚至为强作解释而自我移情地泛泛而论。我想,真正的理解与共鸣,需要这样:读者和作者在同一条街道上行走,且相伴而行,看到同样的景物,经历同样的体验。
篇2:担心与困惑-写事散文
担心与困惑-写事散文
同事的女儿正上小学四年级,平时学习是没得说,还是班里的班干部,业余时间还报了舞蹈,英语等几个班儿,时间安排得挺紧凑的,其实不是孩子的时间安排的紧凑,而是孩子的妈妈会安排,且孩子还基本没什么怨言。学习好,且听话,这可是每一个家长的心愿的吧,同事的女儿应该就算是这样的了。
孩子的班主任可能是个与时俱进的老师,或者应该说是较为超前的老师,早早的就为班里设了一个QQ群,还有一个叫什么校信通的论坛,并且让孩子们每天尽量抽些时间上网,在群里发表一下对班级或是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写好的作文要发到论坛里让大家品评一下,每周还要评一次发帖小明星之类的活动,总之网上的活动是挺丰富的。
同事家里本来没买电脑,为了孩子的学习,也是怕孩子沾上网瘾,因为生活中因网瘾而被耽误的孩子,报纸电视可是报导的太多了,孩子沾上了网瘾,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这种瘾,就像吸毒成的瘾一样,沾上易,戒掉难,每一个家长都防孩子上网草木皆兵的,可这位老师的做法,有些让家长无所适从的感觉了,一方面,不想让孩子在同学面前丢脸,别人家有电脑,别人家孩子写作文发在网上,别人家孩子因作文被评为了班级的什么小明星,别人家的孩子说起网络方面的新生事物款款而谈,而自己的孩子却如乡下孩子进城,不知所以。另一方面,怕孩子在网络面前无法把持自己,深陷网络泥潭而不能自拔。二者相较,后者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就像老师要求孩子买这样那样的学习资料,孩子的家长都会无条件的执行一样,在这种担心与惶惑中,家长们也大都还是顺从着老师的意思,纷纷给孩子们配备了现代化的学习工具,从心里讲是希望孩子们把这个工具用于学习,可希望并不是现实的,孩子们在刚开始的新奇与高兴之后,处之泰然了,老师所教的东西已满足不了孩子那颗渴望新奇的心了,于是在探求中,花花如世界的网络成了孩子们又一个新的乐园,孩子们在其中游戏,孩子们在其中交友,孩子们开始流涟忘返了。试想,有自己理能力的大人们还时不时的沉腻于网,何况孩子呢?又能有几个孩子能够抵御游戏的诱惑呢?
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诱惑,就像我们小时候那些扔沙包,跳皮筋时不时诱惑我们去溶入户外孩子的世界一样,现在的孩子们也都对电脑的诱惑有着不同一般的兴奋。网络世界是那么的博大,大到我们现实的世界都无法相提并论,网络世界又是那么的五彩缤纷,各色的那些打着学习旗号的孩子们瞪大纯真的眼睛,看着这个自己不曾涉及过的世界,像一块无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有益的.或有害的知识,在现实生活中受了委曲,不去考虑现实生活中怎么去面对,躲到那自以为无害的网络世界,自成一统。自己成了那个世界的主宰,一个小小的游戏,一个QQ上的聊友(一个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人),一块自己可以撒欢的博客……孩子喜欢这里,因为在这里,自己是个可以自己做主的人,这个诱惑,足以让孩子忘掉上网的初衷,而沉浸于风兴旖旎的虚幻世界里。
家长们买电脑的初衷是想让孩子不被飞速发展的社会拉下,不要像乡下孩子进城一样对新生的事物一无所知,可利有、弊也存,怎么让孩子在未来的社会中成为中流砥柱,成龙成凤,是我们每一个家长的心愿,可我们该怎样对抗网络对孩子的侵害,我们又怎样来对抗网络对我们亲情的伤害,网络于我们,是福还是祸?我有些迷惑了。
篇3:木心经典散文
孩子的知识圈,应是该懂的懂,不该懂的不懂,这就形成了童年的幸福。我的儿时,那是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却懂了些,这就弄出许多至今也未必能解脱的困惑来。
不满十岁,我已知“寺”、“庙”、“院”、“殿”、“观”、“宫”、“庵”的分别。当我随着我母亲和一大串姑妈舅妈姨妈上摩安山去做佛事时,山脚下的“玄坛殿”我没说什么。半山的“三清观”也没说什么。将近山顶的“睡狮庵”我问了:
“就是这里啊?”
“是啰,我们到了!”挑担领路的脚夫说。
我问母亲:
“是叫尼姑做道场啊?”
母亲说:
“不噢,这里的当家和尚是个大法师,这一带八十二个大小寺庙都是他领的呢。”
我更诧异了:
“那,怎么住在庵里呢?睡狮庵!”
母亲也愣了,继而曼声说:
“大概,总是……搬过来的吧。”庵门也平常,一入内,气象十分恢宏:头山门,二山门,大雄宝殿,斋堂,禅房,客舍,俨然一座尊荣古刹,我目不暇给,忘了“庵”字之谜。
我家素不佞佛,母亲是为了祭祖要焚“疏头”,才来山上做佛事。“疏头”者现在我能解释为大型经忏“水陆道场”的书面总结,或说幽冥之国通用的高额支票、赎罪券。阳间出钱,阴世受惠——众多和尚诵经叩礼,布置十分华丽,程序更是繁缛得如同一场连本大戏。于是灯烛辉煌,香烟缭绕,梵音不辍,卜昼卜夜地进行下去,说是要七七四十九天才功德圆满。当年的小孩子,是先感新鲜有趣,七天后就生烦厌,山已玩够,素斋吃得望而生畏,那关在庵后山洞里的疯僧也逗腻了。心里兀自抱怨:超度祖宗真不容易。
我天天吵着要回家,终于母亲说:
“也快了,到接‘疏头’那日子,下一天就回家。”
那日子就在眼前。喜的是好回家吃荤、踢球、放风筝,忧的是驼背老和尚来关照,明天要跪在大殿里捧个木盘,手要洗得特别清爽,捧着,静等主持道场的法师念“疏头”——我发急:
“要跪多少辰光呢?”
“总要一支香烟工夫。”
“什么香烟?”
“喏,金鼠牌,美丽牌。”
还好,真怕是佛案上的供香,那是很长的。我忽然一笑,那传话的驼背老和尚一定是躲在房里抽金鼠牌美丽牌的。
接“疏头”的难关捱过了,似乎不到一支香烟工夫,进睡狮庵以来,我从不跪拜。所以捧着红木盘屈膝在袈裟经幡丛里,浑身发痒,心想,为了那些不认识的祖宗们,要我来受这个罪,真冤。然而我对站在右边的和尚的吟诵发生了兴趣。
“……唉吉江省立桐桑县清风乡二十唉四度,索度明王侍耐唉嗳啊唉押,唉嗳……”
我又暗笑了,原来那大大的黄纸折成的“疏头”上,竟写明地址呢,可是“二十四度”是什么?是有关送“疏头”的?还是有关收“疏头”的?真的有阴间?阴间也有纬度吗……因为胡思乱想,就不觉到了终局,人一站直,立刻舒畅,手捧装在大信封里盖有巨印的“疏头”,奔回来向母亲交差。我得意地说:
“这疏头上还有地址,吉江省立桐桑县清风乡二十四度,是寄给阎罗王收的。”
没想到围着母亲的那群姑妈舅妈姨妈们大事调侃:
“哎哟!十岁的孩子已经听得懂和尚念经了,将来不得了啊!”
“举人老爷的得意门生嘛!”
“看来也要得道的,要做八十二家和尚庙里的总当家。”
母亲笑道:
“这点原也该懂,省县乡不懂也回不了家了。”
我又不想逞能,经她们一说,倒使我不服,除了省县乡,我还能分得清寺庙院殿观宫庵呢。
回家啰!
脚夫们挑的挑,掮的掮,我跟着一群穿红着绿珠光宝气的女眷们走出山门时,回望了一眼——睡狮庵,和尚住在尼姑庵里?庵是小的啊,怎么有这样大的庵呢?这些人都不问问。
家庭教师是前清中举的饱学鸿儒,我却是块乱点头的顽石,一味敷衍度日。背书,作对子,还混得过,私底下只想翻稗书。那时代,尤其是我家吧,连唐诗宋词也不准上桌,说:“还早。”所以一本《历代名窑释》中的两句“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我就觉得清新有味道,琅琅上口。某日对着案头一只青瓷水盂,不觉漏了嘴,老夫子竟听见了,训道:“哪里来的歪诗,以后不可吟风弄月,丧志的呢!”一肚皮闷瞀的怨气,这个暗趸趸的书房就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我用中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个“逃”,怎么个逃法呢,一点策略也没有。呆视着水渍干失,心里有一种酸麻麻的快感。
我怕作文章,出来的题是“大勇与小勇论”,“苏秦以连横说秦惠王而秦王不纳论”。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和女人缠足一样,硬要把小孩的脑子缠成畸形而后已。我只好瞎凑,凑一阵,算算字数,再凑,有了一百字光景就心宽起来,凑到将近两百,“轻舟已过万重山”。等到卷子发回,朱笔圈改得“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又羞又恨,既而又幸灾乐祸,也好,老夫子自家出题自家做,我去其恶评誊录一遍,备着母亲查看——母亲阅毕,微笑道:“也亏你胡诌得还通顺,就是欠警策。”我心中暗笑老夫子被母亲指为“胡诌”,没有警句。
满船的人兴奋地等待解缆起篙,我忽然想着了睡狮庵中的一只碗!
在家里,每个人的茶具饭具都是专备的,弄错了,那就不饮不食以待更正。到得山上,我还是认定了茶杯和饭碗,茶杯上画的是与我年龄相符的十二生肖之一,不喜欢。那饭碗却有来历——我不愿吃斋,老法师特意赠我一只名窑的小盂,青蓝得十分可爱,盛来的饭,似乎变得可口了。母亲说:
“毕竟老法师道行高,摸得着孙行者的脾气。”
我又诵起:“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母亲说:
“对的,是越窑,这只叫夗,这只色泽特别好,也只有大当家和尚才拿得出这样的宝贝,小心摔破了。”
每次餐毕,我自去泉边洗净,藏好。临走的那晚,我用棉纸包了,放在枕边。不料清晨被催起后头昏昏地尽呆看众人忙碌,忘记将那碗放进箱笼里,索性忘了倒也是了,偏在这船要起篙的当儿,蓦地想起:
“碗!”
“什么?”母亲不知所云。
“那饭碗,越窑夗。”
“你放在哪里?”
“枕头边!”
母亲素知凡是我想着什么东西,就忘不掉了,要使忘掉,唯一的办法是那东西到了我手上。
“回去可以买,同样的!”
“买不到!不会一样的。”我似乎非常清楚那夗是有一无二。
“怎么办呢,再上去拿。”母亲的意思是:难道不开船,派人登山去庵中索取——不可能,不必想那碗了。
我走过正待抽落的跳板,登岸,坐在系缆的树桩上,低头凝视河水。
满船的人先是愕然相顾,继而一片吱吱喳喳,可也无人上岸来劝我拉我,都知道只有母亲才能使我离开树桩。母亲没有说什么,轻声吩咐一个船夫,那赤膊小伙子披上一件棉袄三脚两步飞过跳板,上山了。
杜鹃花,山里叫“映山红”,是红的多,也有白的,开得正盛。摘一朵,吮吸,有蜜汁沁舌——我就这样动作着。
船里的吱吱喳喳渐息,各自找乐子,下棋、戏牌、嗑瓜子,有的开了和尚所赐的斋佛果盒,叫我回船去吃,我摇摇手。这河滩有的是好玩的东西,五色小石卵,黛绿的螺蛳,青灰而透明的小虾……心里懊悔,我不知道上山下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
鹧鸪在远处一声声叫。夜里下过雨。
是那年轻的船夫的嗓音——来啰……来啰……可是不见人影。
他走的是另一条小径,两手空空地奔近来,我感到不祥——碗没了!找不到,或是打破了。
他憨笑着伸手入怀,从斜搭而系腰带的棉袄里,掏出那只夗,棉纸湿了破了,他脸上倒没有汗——我双手接过,谢了他。捧着,走过跳板……
一阵摇晃,渐闻橹声唉乃,碧波像大匹软缎,荡漾舒展,船头的水声,船梢摇橹者的'断续语声,显得异样地宁适。我不愿进舱去,独自靠前舷而坐。夜间是下过大雨,还听到雷声。两岸山色苍翠,水里的倒影鲜活闪袅,迎面的风又暖又凉,母亲为什么不来。
河面渐宽,山也平下来了,我想把碗洗一洗。
人多船身吃水深,俯舷即就水面,用碗舀了河水顺手泼去,阳光照得水沫晶亮如珠……我站起来,可以泼得远些——一脱手,碗飞掉了!
那碗在急旋中平平着水,像一片断梗的小荷叶,浮着,氽着,向船后渐远渐远……
望着望不见的东西——醒不过来了。
母亲出舱来,端着一碟印糕艾饺。
我告诉了她。
“有人会捞得的,就是沉了,将来有人会捞起来的。只要不碎就好——吃吧,不要想了,吃完了进舱来喝热茶……这种事以后多着呢。”
最后一句很轻很轻,什么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怕的预言,我的一生中,确实多的是这种事,比越窑的夗,珍贵百倍千倍万倍的物和人,都已一一脱手而去,有的甚至是碎了的。
那时,那浮氽的夗,随之而去的是我的童年。
篇4:木心经典散文
坐长途公车从上海到乌镇,要在桐乡换车,这时车中大抵是乌镇人了。
五十年不闻乡音,听来乖异而悦耳,麻痒痒的亲切感,男女老少怎么到现在还说着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此谓之「方言」。
「这里刚刚落呀,乌镇是雪白雪白了。」
高亢清亮,中年妇女的嗓音,她从乌镇来。站上不会有人在乎这句话,故乡是专向我报讯的。我已登车,看不见这个报讯人。
童年,若逢连朝纷纷大雪,宅后的空地一片纯白,月洞门外,亭台楼阁恍如银宫玉宇。此番万里归来,巧遇花飞六出,似乎是莫大荣宠,我品味着自己心里的喜悦和肯定。
车窗外,弥望桑地,树矮干粗,分支处虬结成团,承着肥肥的白雪——浙江的养蚕业还是兴旺不衰。
到站,一下车便贪婪地东张西望。
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夜色初临,风雪交加,我是决意不寻访旧亲故友的,即使道途相遇,没有谁能认出我就是传闻中早已夭亡的某某,这样,我便等于一个隐身人,享受到那种「己知彼而彼不知己」的优越感。
在故乡,食则饭店,宿则旅馆,这种事在古代是不会有的。我恨这个家族,恨这块地方,可以推想乌镇尚有亲戚在,小辈后裔在,好自为之,由他去吧,半个世纪以来,我始终保持这份世俗的明哲。
迷茫中踅入一家规模不小的餐馆,座上空空,堂倌过来招呼。
「红烧羊肉好 。」——好。
「黑鱼片串汤,加点雪里蕻。」——嗯,好。
「酒,黄的还是白的。」——黄酒半斤。
「热一热,要加糖 。」——要热,不要糖。
从前乌镇冬令必兴吃羊肉,但黑鱼是不上台面的,黄酒是不加糖的。
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饭也免了,付账之际问问附近有什么旅馆,说隔壁几步路就有一家,还干净的。
中国大陆的小城市,全是如此这般的宿夜处,无论你是个怎样不平凡的人,一入这种旅馆,也就整个儿平凡了。
两瓶热水,温的。
侧脸靠在冷枕上,我暗自通神:祖宗先人有灵,保佑我终于回来了,希望明天会找到老家,你们有什么话,就在今夜梦中对我说吧。
半夜为寒气逼醒,再也不能入睡,梦,没有。窗帘的缝间,透露楼下的小运河,石砌帮岸,每置桥埠,岸上人家的灯火映落在黝黑的河水里,可见河是在流的,波光微微闪动,周围是浓重的压抑的夜色,雪已经停了。
我谅解着:五十年无祭奠无飨供,祖先们再有英灵也难以继存,魂魄的绝灭,才是最后的死。我,是这个古老大家族的末代苗裔,我之后,根就断了,傲固不足资傲、谦亦何以为谦——人的营生,犹蜘蛛之结网,凌空起张,但必得有三个着点,才能交织成一张网,三个着点分别是家族、婚姻、世交,到了近代现代,普遍是从市场买得轻金属三脚架,匆匆结起「生活之网」,一旦架子倒,网即破散。而对于我,三个古典的着点早已随时代的狂风而去,摩登的轻金属架那是我所不屑不敢的,我的生活之网尽在空中飘,可不是吗,一无着点——肩背小包,手提相机,单身走在故乡的陌生的街上。
早晨还太早,街道幽暗,处处积雪水潭,我的左鞋裂底,吱吱作响。
寒风中冒出热气的无疑是点心店,而且照例是中年的店主,照例笑呵呵,照例豆浆粽子,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天色曦明,我得赶程「回家」。
付钱时,硬币中混着一枚美国生丁,店主眼尖,挑出来放在掌中端详。
「你是华侨吧?」
「回来了!」
「这样早,有要紧事吗?」
「看看老家,不知在不在?」
「你是乌镇出生的呀?」
「东栅头!」
「东栅,现在只有半条街,后半条一片野地了。」
「那,财神湾呢?」
「在,就到财神湾为止。」
我掏裤袋,凑齐三个币值不同的生丁,送给他玩玩,他欢喜不迭,我更其高兴,是他证言了我将不虚此行。
明清年间,乌镇无疑是官商竟占之埠,兵盗必争之地,上溯则梁朝的昭明太子萧统在此读书,斟酌《文选》。《后汉书》的下半部原本是在乌镇发现的。唐朝的银杏树至今布叶垂荫、葱茏可爱。乌镇的历代后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豪门巨宅,林园相连,亭树、画舫、藏书楼……,寻常百姓也不乏出口成章、白壁题诗者,故每逢喜庆吊唁红白事,贺幛挽联挂得密密层层,来宾指指点点都能说出一番道理。骚士结社,清客成帮,琴棋书画样样来得,而我,年年「良辰美景奈何天」,小小年纪,已不胜惆怅「赏心乐事谁家园」了。
乌镇人太文,所以弱得莫名其妙,名门望族的子弟,秀则秀矣,柔靡不起,与我同辈的那些公子哥儿们,明明是在上海北京读书,嫌不如意,弗称心,一个个中途辍学,重归故里,度他们优裕从容的青春岁月,结婚生子,以为天长地久,世外桃源,孰料时代风云陡变,一夕之间,王孙末路,贫病以死,几乎没有例外。我的几个表兄堂弟,原都才华出众,满腹经纶,皆因贪恋生活的旖旎安逸,株守家园,卒致与家园共存亡,一字一句也留不下来。
过望佛桥,走一阵,居然就是观音桥,我执著了方向感,可以自主地向我的「童年」走去。
当年的东大街两边全是店铺,行人摩肩接踵,货物庶盛繁缛,炒锅声、锯刨声、打铁声、弹棉絮声、碗盏相击声、小孩叫声、妇女骂声……,现在是一片雪后的严静,毗连的房屋一式是上下两层,门是木门,窗是板窗,皆髹以黑漆——这是死,死街,要构成这样肃穆阴森的氛围是不容易的,是非常成熟的一种绝望的仪式,使我不以为是目击的现实,倒像是落在噩梦之中,步履虚浮地往前走,我来乌镇前所调理好的老成持重的心境,至此骤尔溃乱了。
这一段街景不是故物,是后来重修的「旅游」卖点,确鉴是「明式」,明朝江南市廛居宅的款式,然而那是要有粉墙翠枝红灯青帘夹杂其中,五色裳服宝马香车往来其间,才像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是通体的黑,沉底的静,人影寥落,是一条荒诞的非人间的街了。
行到一个曲折处,我本能地认知这就是「财神湾」,原系东栅市民的游娱集散之地,木偶戏、卖梨膏糖、放焰口,都在这片小广场上,现在竟狭隘灰漠,一派残年消沉的晦气。
「请问,这里是财神湾吧?」
「是呀。」须发花白的那叟相貌清癯。
「怎么这样小了呢?」
「河泥涨上来,也不疏浚,越弄越小了。」
「这里不是有爿香堂药材店吗?」我指指北面。
「对,关掉了,早就关掉了,东栅已经没有市面。」
「那边,他们在吃茶的地方,不是有一家很大的鱼行吗?」
「鱼行,鱼行隔壁是肉庄。」
「肉庄对面是刨烟作场。」
「你是乌镇人吗?」
「我生在这里,五十年没有回来了。」
「那你在哪里呢?」
「在美国。」
「你五十年前就到美国去了呀!」
「不,十五年前才离开中国的。」
为免那叟更深的盘问,便握手告别,转身往回走。
凭记忆,从湾角退二十步,应是我家正门的方位。
可是这时所见的乃是一堵矮墙。
原本正门开在高墙之下,白石铺地,绿槐遮荫,坚木的门包以厚铁皮,布满网格的铜馒头,两个狮首衔住铜环,围墙顶端作马鞍形的起伏,故称马头墙,防火防盗,故又名封火墙。
现实的矮墙居中有两扇板门,推之,开了。
大片瓦砖场,显得很空旷,尽头,巍巍然一座三开间的高屋,栋柱梁椽撑架着大屋顶,墙壁全已圮毁——我突然认出来了,这便是正厅,悬堂名匾额的正厅,楹联跌落,主柱俱在……。
厅后应是左右退堂,中间通道,而今也只见碎砖蒿莱。
我神思恍惚,就像我是个使者,衔命前来凭吊,要将所得的印象回去禀告主人,这主人是谁呢?
踏入污秽而积雪的天井,一枝狰狞的枯木使我惊诧,我家没有这样恶狠狠的树的,我离去后谁会植此无名怪物,树龄相当高了,四五十年长不到这样粗的。
东厢,一排落地长窗,朝西八扇,朝南是六扇,都紧闭着——这些细棂花格的长窗应是褐色的、光致的、玻璃通明的,而今长窗的上部蚀成了铁锈般的污红,下部被霉苔浸腐为烛绿,这样的凄红惨绿是地狱的色相,棘目的罪孽感——我向来厌恶文学技法中的「拟人化」,移情作用,物我对话,都无非是矫揉造作伤感滥调,而此刻,我实地省知这个残废的,我少年时候的书房,在与我对视——我不肯承认它就是我往昔的嫏嬛宝居,它坚称它曾是我青春的精神岛屿,这样僵持了一瞬间又一瞬间……,整个天井昏昏沉沉,我站着不动,轻轻呼吸——我认了,我爱悦于我的软弱。
外表剥落漫漶得如此丑陋不堪,顽强支撑了半个世纪,等待小主人海外归省。
因为我素来不敢「拟人化」的末技,所以这是我第一次采用,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什么「物象」值得我破格使用「拟人化」的了。
再内入,从前是三间膳堂,两个起居室,楼上六大四小卧房,现在还有人住着,如果我登楼,巡视一过,遇问,只说这是我从前的家宅,所以我来看看。
走到楼梯半中,止步,擅入人家内房又何苦呢?
楼梯的木扶栏的雕花,虽然积垢蒙尘,仍不失华丽精致,想我自幼至长,上上下下千万次,从来没曾注目过这满梯的雕饰,其实所有锦衣玉食的生涯,全不过是这么一回懵懂事。
复前进,应是花厅、回廊、藏书楼、家塾课堂、内账房、外账房、客房、隔一天井,然后厨房、佣仆宿舍、三大贮物库、两排粮仓,然后又是高高的马头墙,墙外是平坦的泥地广场,北面尽头,爬满薜荔和蔷薇的矮墙,互砌的八宝花格窗,月洞门开,便是数十年来魂牵梦萦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都杳然无遗迹,前面所述的种种屋舍也只剩碎瓦乱砖,野草丛生残雪斑斑,在这片大面积上嘲谑似的画了一家翻砂轴承厂,工匠们正在炉火通红地劳作着。
再往后望,桑树遍野,茫无边际的样子了。
不过,就是萧统的读书处,原是一带恢宏的伽蓝群,有七级浮屠名寿胜塔者,而今只见彤云未散的灰色长天,乌鸦盘旋聒噪。
铲除一个大花园,要费多少人工,感觉上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刚才冷寂的街,这时站着好些男男女女。
「你回来啦,几十年不见了。」
「你小时候清瘦,现在这样壮,不老。」
「到我家去坐坐,吃杯茶哪。」
「你小时候左耳朵戴只金环的。」
「你倒还想着乌镇的呀,真好!」
「那时候我常到你府上来替你理发……」
必是财神湾所遇之叟通报了消息,他不知道我来此地是看「物」不看「人」的。好多年前故乡就谣传着我的死讯,十足是「家破」「人亡」,怎么这位弱不禁风的「少爷」健步如飞地回来了呢。
我巧言令色地摆脱了这群乡邻,走不到十步,那清癯之叟迎面而来,所握住了我的手,满面笑容:
「乌镇风水好,啊,好,乌镇风水好。」
这样的恭维使我很为难,我不能贸然表谦逊,因为他并没有专指是谁应验了好风水。我倒注意到他花白的上唇髭剪得刷齐,像是他回家用心剪齐了再来会我一面的,那可真是风水好了。
不分东南西北只要是残剩的街道市面,我就穿巷越陌唯旧观是图。
乌镇的西南部已是新兴的工业区和住宅区,而东栅北栅、运河两岸大抵是明清遗迹,房屋倾颓零落,形同墓道废墟,可是都还住着人,门窗桌椅,动用什物,一概陈旧不堪,这些东西已不足出卖,也没人窃取,它们要怎样才会消失呢。
茶馆,江南水乡之特色,我点燃纸烟,斜签倚定在小桥的石栏上,便于观望茶馆的全景,阳光淡淡地从彤云间射下,街面亮了些,茶馆内堂很暗,对面又是一条较宽的河,反映着纯白的天光,人物为河水形就的背景所衬托,便成了剪影。
茶客都是中年以上的男人,脸色衣着鞋帽与木桌板凳墙柱,浑然一色,是中性的灰褐,没有太深的,没有太浅的——要结成这样平稳协调的局面,殆非一时人工之所能及,这是自然而然,有限度的天荒地老,他们是上一个时代的孤哀子,日未出而作,日入而不能息。从前上茶馆的人是实在有话要说,现今坐在茶馆里的人是实在无话可说。
烟蒂烧及手指,我一惊而醒。走下石桥,桥堍有石级可及水面,江面运河的水是淡绿的、含糊的,芸芸众庶几百年几百年地饮用过来。
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现在我又看到了,与儿时所见完全一样,我愕然心喜,这岂非类似我惯用的文体吗?况且我还将这样微有声息不起水花地一圆片一圆片地写下去。
篇5:木心经典散文
坐长途公车从上海到乌镇,要在桐乡换车,这时车中大抵是乌镇人了。
五十年不闻乡音,听来乖异而悦耳,麻痒痒的亲切感,男女老少怎么到现在还说着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此谓之「方言」。
「这里刚刚落呀,乌镇是雪白雪白了。」
高亢清亮,中年妇女的嗓音,她从乌镇来。站上不会有人在乎这句话,故乡是专向我报讯的。我已登车,看不见这个报讯人。
童年,若逢连朝纷纷大雪,宅后的空地一片纯白,月洞门外,亭台楼阁恍如银宫玉宇。此番万里归来,巧遇花飞六出,似乎是莫大荣宠,我品味着自己心里的喜悦和肯定。
车窗外,弥望桑地,树矮干粗,分支处虬结成团,承着肥肥的白雪——浙江的养蚕业还是兴旺不衰。
到站,一下车便贪婪地东张西望。
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夜色初临,风雪交加,我是决意不寻访旧亲故友的,即使道途相遇,没有谁能认出我就是传闻中早已夭亡的某某,这样,我便等于一个隐身人,享受到那种「己知彼而彼不知己」的优越感。
在故乡,食则饭店,宿则旅馆,这种事在古代是不会有的。我恨这个家族,恨这块地方,可以推想乌镇尚有亲戚在,小辈后裔在,好自为之,由他去吧,半个世纪以来,我始终保持这份世俗的明哲。
迷茫中踅入一家规模不小的餐馆,座上空空,堂倌过来招呼。
「红烧羊肉好 。」——好。
「黑鱼片串汤,加点雪里蕻。」——嗯,好。
「酒,黄的还是白的。」——黄酒半斤。
「热一热,要加糖 。」——要热,不要糖。
从前乌镇冬令必兴吃羊肉,但黑鱼是不上台面的,黄酒是不加糖的。
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饭也免了,付账之际问问附近有什么旅馆,说隔壁几步路就有一家,还干净的。
中国大陆的小城市,全是如此这般的宿夜处,无论你是个怎样不平凡的人,一入这种旅馆,也就整个儿平凡了。
两瓶热水,温的。
侧脸靠在冷枕上,我暗自通神:祖宗先人有灵,保佑我终于回来了,希望明天会找到老家,你们有什么话,就在今夜梦中对我说吧。
半夜为寒气逼醒,再也不能入睡,梦,没有。窗帘的缝间,透露楼下的小运河,石砌帮岸,每置桥埠,岸上人家的灯火映落在黝黑的河水里,可见河是在流的,波光微微闪动,周围是浓重的压抑的夜色,雪已经停了。
我谅解着:五十年无祭奠无飨供,祖先们再有英灵也难以继存,魂魄的绝灭,才是最后的死。我,是这个古老大家族的末代苗裔,我之后,根就断了,傲固不足资傲、谦亦何以为谦——人的营生,犹蜘蛛之结网,凌空起张,但必得有三个着点,才能交织成一张网,三个着点分别是家族、婚姻、世交,到了近代现代,普遍是从市场买得轻金属三脚架,匆匆结起「生活之网」,一旦架子倒,网即破散。而对于我,三个古典的着点早已随时代的狂风而去,摩登的轻金属架那是我所不屑不敢的,我的生活之网尽在空中飘,可不是吗,一无着点——肩背小包,手提相机,单身走在故乡的陌生的街上。
早晨还太早,街道幽暗,处处积雪水潭,我的左鞋裂底,吱吱作响。
寒风中冒出热气的无疑是点心店,而且照例是中年的店主,照例笑呵呵,照例豆浆粽子,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天色曦明,我得赶程「回家」。
付钱时,硬币中混着一枚美国生丁,店主眼尖,挑出来放在掌中端详。
「你是华侨吧?」
「回来了!」
「这样早,有要紧事吗?」
「看看老家,不知在不在?」
「你是乌镇出生的呀?」
「东栅头!」
「东栅,现在只有半条街,后半条一片野地了。」
「那,财神湾呢?」
「在,就到财神湾为止。」
我掏裤袋,凑齐三个币值不同的生丁,送给他玩玩,他欢喜不迭,我更其高兴,是他证言了我将不虚此行。
明清年间,乌镇无疑是官商竟占之埠,兵盗必争之地,上溯则梁朝的昭明太子萧统在此读书,斟酌《文选》。《后汉书》的下半部原本是在乌镇发现的。唐朝的银杏树至今布叶垂荫、葱茏可爱。乌镇的历代后彦,学而优则仕,仕而归则商,豪门巨宅,林园相连,亭树、画舫、藏书楼……,寻常百姓也不乏出口成章、白壁题诗者,故每逢喜庆吊唁红白事,贺幛挽联挂得密密层层,来宾指指点点都能说出一番道理。骚士结社,清客成帮,琴棋书画样样来得,而我,年年「良辰美景奈何天」,小小年纪,已不胜惆怅「赏心乐事谁家园」了。
乌镇人太文,所以弱得莫名其妙,名门望族的子弟,秀则秀矣,柔靡不起,与我同辈的那些公子哥儿们,明明是在上海北京读书,嫌不如意,弗称心,一个个中途辍学,重归故里,度他们优裕从容的青春岁月,结婚生子,以为天长地久,世外桃源,孰料时代风云陡变,一夕之间,王孙末路,贫病以死,几乎没有例外。我的几个表兄堂弟,原都才华出众,满腹经纶,皆因贪恋生活的旖旎安逸,株守家园,卒致与家园共存亡,一字一句也留不下来。
过望佛桥,走一阵,居然就是观音桥,我执著了方向感,可以自主地向我的「童年」走去。
当年的东大街两边全是店铺,行人摩肩接踵,货物庶盛繁缛,炒锅声、锯刨声、打铁声、弹棉絮声、碗盏相击声、小孩叫声、妇女骂声……,现在是一片雪后的严静,毗连的房屋一式是上下两层,门是木门,窗是板窗,皆髹以黑漆——这是死,死街,要构成这样肃穆阴森的氛围是不容易的,是非常成熟的一种绝望的仪式,使我不以为是目击的现实,倒像是落在噩梦之中,步履虚浮地往前走,我来乌镇前所调理好的老成持重的心境,至此骤尔溃乱了。
这一段街景不是故物,是后来重修的「旅游」卖点,确鉴是「明式」,明朝江南市廛居宅的款式,然而那是要有粉墙翠枝红灯青帘夹杂其中,五色裳服宝马香车往来其间,才像个太平盛世,而现在是通体的黑,沉底的静,人影寥落,是一条荒诞的非人间的街了。
行到一个曲折处,我本能地认知这就是「财神湾」,原系东栅市民的游娱集散之地,木偶戏、卖梨膏糖、放焰口,都在这片小广场上,现在竟狭隘灰漠,一派残年消沉的晦气。
「请问,这里是财神湾吧?」
「是呀。」须发花白的那叟相貌清癯。
「怎么这样小了呢?」
「河泥涨上来,也不疏浚,越弄越小了。」
「这里不是有爿香堂药材店吗?」我指指北面。
「对,关掉了,早就关掉了,东栅已经没有市面。」
「那边,他们在吃茶的地方,不是有一家很大的鱼行吗?」
「鱼行,鱼行隔壁是肉庄。」
「肉庄对面是刨烟作场。」
「你是乌镇人吗?」
「我生在这里,五十年没有回来了。」
「那你在哪里呢?」
「在美国。」
「你五十年前就到美国去了呀!」
「不,十五年前才离开中国的。」
为免那叟更深的盘问,便握手告别,转身往回走。
凭记忆,从湾角退二十步,应是我家正门的方位。
可是这时所见的乃是一堵矮墙。
原本正门开在高墙之下,白石铺地,绿槐遮荫,坚木的门包以厚铁皮,布满网格的铜馒头,两个狮首衔住铜环,围墙顶端作马鞍形的起伏,故称马头墙,防火防盗,故又名封火墙。
现实的矮墙居中有两扇板门,推之,开了。
大片瓦砖场,显得很空旷,尽头,巍巍然一座三开间的高屋,栋柱梁椽撑架着大屋顶,墙壁全已圮毁——我突然认出来了,这便是正厅,悬堂名匾额的正厅,楹联跌落,主柱俱在……。
厅后应是左右退堂,中间通道,而今也只见碎砖蒿莱。
我神思恍惚,就像我是个使者,衔命前来凭吊,要将所得的印象回去禀告主人,这主人是谁呢?
踏入污秽而积雪的天井,一枝狰狞的枯木使我惊诧,我家没有这样恶狠狠的树的,我离去后谁会植此无名怪物,树龄相当高了,四五十年长不到这样粗的。
东厢,一排落地长窗,朝西八扇,朝南是六扇,都紧闭着——这些细棂花格的长窗应是褐色的、光致的、玻璃通明的,而今长窗的上部蚀成了铁锈般的污红,下部被霉苔浸腐为烛绿,这样的凄红惨绿是地狱的色相,棘目的罪孽感——我向来厌恶文学技法中的「拟人化」,移情作用,物我对话,都无非是矫揉造作伤感滥调,而此刻,我实地省知这个残废的,我少年时候的书房,在与我对视——我不肯承认它就是我往昔的嫏嬛宝居,它坚称它曾是我青春的精神岛屿,这样僵持了一瞬间又一瞬间……,整个天井昏昏沉沉,我站着不动,轻轻呼吸——我认了,我爱悦于我的软弱。
外表剥落漫漶得如此丑陋不堪,顽强支撑了半个世纪,等待小主人海外归省。
因为我素来不敢「拟人化」的末技,所以这是我第一次采用,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什么「物象」值得我破格使用「拟人化」的了。
再内入,从前是三间膳堂,两个起居室,楼上六大四小卧房,现在还有人住着,如果我登楼,巡视一过,遇问,只说这是我从前的家宅,所以我来看看。
走到楼梯半中,止步,擅入人家内房又何苦呢?
楼梯的木扶栏的雕花,虽然积垢蒙尘,仍不失华丽精致,想我自幼至长,上上下下千万次,从来没曾注目过这满梯的雕饰,其实所有锦衣玉食的生涯,全不过是这么一回懵懂事。
复前进,应是花厅、回廊、藏书楼、家塾课堂、内账房、外账房、客房、隔一天井,然后厨房、佣仆宿舍、三大贮物库、两排粮仓,然后又是高高的马头墙,墙外是平坦的泥地广场,北面尽头,爬满薜荔和蔷薇的矮墙,互砌的八宝花格窗,月洞门开,便是数十年来魂牵梦萦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都杳然无遗迹,前面所述的种种屋舍也只剩碎瓦乱砖,野草丛生残雪斑斑,在这片大面积上嘲谑似的画了一家翻砂轴承厂,工匠们正在炉火通红地劳作着。
再往后望,桑树遍野,茫无边际的样子了。
不过,就是萧统的读书处,原是一带恢宏的伽蓝群,有七级浮屠名寿胜塔者,而今只见彤云未散的灰色长天,乌鸦盘旋聒噪。
铲除一个大花园,要费多少人工,感觉上好像只要吹一口气,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无言,而自身的悲惨,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刚才冷寂的街,这时站着好些男男女女。
「你回来啦,几十年不见了。」
「你小时候清瘦,现在这样壮,不老。」
「到我家去坐坐,吃杯茶哪。」
「你小时候左耳朵戴只金环的。」
「你倒还想着乌镇的呀,真好!」
「那时候我常到你府上来替你理发……」
必是财神湾所遇之叟通报了消息,他不知道我来此地是看「物」不看「人」的。好多年前故乡就谣传着我的死讯,十足是「家破」「人亡」,怎么这位弱不禁风的「少爷」健步如飞地回来了呢。
我巧言令色地摆脱了这群乡邻,走不到十步,那清癯之叟迎面而来,所握住了我的手,满面笑容:
「乌镇风水好,啊,好,乌镇风水好。」
这样的恭维使我很为难,我不能贸然表谦逊,因为他并没有专指是谁应验了好风水。我倒注意到他花白的上唇髭剪得刷齐,像是他回家用心剪齐了再来会我一面的,那可真是风水好了。
不分东南西北只要是残剩的街道市面,我就穿巷越陌唯旧观是图。
乌镇的西南部已是新兴的工业区和住宅区,而东栅北栅、运河两岸大抵是明清遗迹,房屋倾颓零落,形同墓道废墟,可是都还住着人,门窗桌椅,动用什物,一概陈旧不堪,这些东西已不足出卖,也没人窃取,它们要怎样才会消失呢。
茶馆,江南水乡之特色,我点燃纸烟,斜签倚定在小桥的石栏上,便于观望茶馆的全景,阳光淡淡地从彤云间射下,街面亮了些,茶馆内堂很暗,对面又是一条较宽的河,反映着纯白的天光,人物为河水形就的背景所衬托,便成了剪影。
茶客都是中年以上的男人,脸色衣着鞋帽与木桌板凳墙柱,浑然一色,是中性的灰褐,没有太深的,没有太浅的——要结成这样平稳协调的局面,殆非一时人工之所能及,这是自然而然,有限度的天荒地老,他们是上一个时代的孤哀子,日未出而作,日入而不能息。从前上茶馆的人是实在有话要说,现今坐在茶馆里的人是实在无话可说。
烟蒂烧及手指,我一惊而醒。走下石桥,桥堍有石级可及水面,江面运河的水是淡绿的、含糊的,芸芸众庶几百年几百年地饮用过来。
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现在我又看到了,与儿时所见完全一样,我愕然心喜,这岂非类似我惯用的文体吗?况且我还将这样微有声息不起水花地一圆片一圆片地写下去。
篇6:周国平散文困惑与坦然
周国平散文困惑与坦然
我承认我感到困惑,不明白这世界今天是怎么回事,明天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修车的老头花二十分钟就赚走了我半日薪水,一个月收入等于我一年工资,难怪他唠叨着:“涨价有什么不好?没涨价我吃贴饼子棒面粥,涨了价我吃大鱼大肉。别说西瓜一元五一斤,三元一斤我也照吃!”我骑着车想,这不算什么,当年莫吉里扬尼不也是用他那无价的画稿去向摆小摊的老婆子乞换一块面包,才得免于饿死?
崔健的歌唱道:“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一位画家朋友对我说:“如今不是凡·高的时代了,生前出不了名的,死后也出不了名,世人早已把你忘记。”现代生活的确像一条匆忙躜程的急流,谁都被这条急流裹着向前,不复有宁静的沉思,闲适的享受,潜心的精神创造。德尔斐神庙的神谕“认识你自己”已被新的时髦箴言取代:“时间就是金钱!”除了赚钱,人们不知拿时间做什么用。难道现代人有真正赏心悦目的娱乐吗?我常常叹息:旅游业不知败坏了多少风景,电视机不知培养了多少白痴!
在西方,“寻求灵魂的现代人”已是一个典型形象。人的肉体曾经与土地血肉相连,技术文明把它们隔离了开来。人的灵魂曾经有神话或宗教作为家园,科学理性把它从中放逐了出来。汽车、电视、旅游和性成为现代西方人的主要消费对象,但这一切并不能填补精神的空虚。所以愈是现代性的思想家,其实愈浸透着一股“发思古之幽情”的感伤。他们或向往古希腊的审美国度,或怀念中世纪的牧歌生涯,或羡慕东方式的.宗法情趣。透过不同的表达方式,我们可以听到同样的呼声--对性灵生活的呼唤。
有人曾同我争论:中国的当务之急是建设现代物质文明,然后才谈得上疗治文明的弊病。我只能怯生生地问道:难道几代人的灵魂寻求是无足轻重的吗?我承认我不是理直气壮,因为我能感觉到时代的两难困境:野蛮的符咒尚未挣脱,文明的压抑接踵而至。一方面,权贵贪欲的膨胀使得腐败丛生;另一方面,金钱力量的崛起导致精神平庸。鉴于前者,仁人志士戮力于改革、开放和振兴之举;面对后者,哲人贤士呼唤着性灵、爱心和净化之道。文明与野蛮的决战犹未见分晓,超越与沉沦的对峙已拉开序幕。积弊时弊并存,近忧远虑交集。此时此刻,治国者固然身临千钧一发的险关,运思者何尝不是肩负莫衷一是的难题?
也许,为了文明征服野蛮,性灵只好承受技术的压抑。为了金钱战胜权力,精神只好经历市场的沉沦。怕只怕文明与野蛮握手言欢,金钱与权力狼狈为奸,那才真正是民族的灾难。物质上的贫富悬殊已经有目共睹,精神上何尝不也发生着两极分化?好在一个人只要耐得贫困,自甘寂寞,总还可以为灵魂守一块家园,不致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上流离失所。认清贫困和寂寞乃是心灵高贵者在这个时代的命运,困惑中倒也生出了一些坦然。
篇7:纪念木心先生散文
纪念木心先生散文
“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欣交集处,你若寻找,我在人情最浓处。”
——题记
有些人总是和你之间有些距离,那种距离不是隔阂,也不是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也不是年龄之间的代沟。这个距离仅仅是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和个人原因造成的。你喜爱他们,胜过常人,你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精神导师,抑或长辈,甚至是崇拜偶像。他们也许不是经常陪伴你的人,但却是在你最好或最糟的状态下陪你一起走过的人。最好的时候,他们给你精神的享受,最糟的时候,给你力量,伴你走过那些艰难黑暗的日子。
当然,他们可以是一个诗人,一个画家,一个演员,一个书法家等等。 他们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影响着你,引导你前行,教你成长。
至于后来,一个人的横空出现,让你觉得特别震惊和亲切,震惊于他的默默无闻,震惊于他的文字特点。不考虑他对你的任何影响,你就觉得他就是一个你身边和蔼可亲的亲人。那种毫无距离的亲切感是你从来没有感受过得。他的优点他的缺点都让你觉得可爱。
阅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偶尔会出现一些被人重新发现的作家让你觉得震惊,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这样的作家,文章写得这么独特,为什么大家过去都没有注意呢?
这个人曾经真实的生活在你身边的这个世界。二零一二年年一月你刚刚听见他的名字时候(那是在你最喜欢且坚持观看的《开卷八分钟》,主持人是你喜欢的道长梁文道),他却已离开了这个尘世。
他就是——一个被你有时称作木心老人,有时称作木心先生的诗人,作家木心。
先生生于1927年2月14日 卒于12月21日,享年84岁。原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笔名木心,诗人、文学家、画家。1927年生于乌镇东栅。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1982年定居纽约。木心先生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中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月21日凌晨3时,木心在故乡浙江乌镇逝世,享年84岁。
先生出版了12本小说、散文和诗集散文集《琼美卡随想录》《散文一集》《即兴判断》《素履之往》《马拉格计画》《鱼丽之宴》《同情中断录》;诗集《西班牙三棵树》《巴珑》《我纷纷的情欲》《云雀叫了一整天》《会吾中》;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等。
他的画作被大英博物馆收藏,是20世纪的中国画家中第一位有作品被该馆收藏的。木心先生的散文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一道被收入《美国文学史教程》。
“他的散文既不是无病呻吟,也不喜欢讲生活上的琐事,而是常常喜欢采用文字的功力去探讨生活中或世界中一些不接的现象,很有一种哲学思想味道。”梁文道如是说。
先生的散文读起来有些像小说,小说读起来却似散文,那种在五四后没有断过传统地下出来的文字,让你着迷。
11月的`一个下午,趁着学校运动会,你独自跑去了那个江南小镇,带着先生的诗集《我纷纷的情欲》,在充满各种异味的火车里,在杭州火车站深夜的KFC里,在桐乡至乌镇的公交上,在西栅的民居的床上,读完了它。知道回到学校后,才发现把诗集遗忘在了乌镇,也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算是留在了主人家。
在乌镇些许人还是不知道先生的,在几番辗转探寻后,在一个不经意的巷口,你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老人的故居。那天的阳光刚好,一道光芒恰好横着一道照耀在木条门上和印有先生头像和“木心故居纪念馆”七字的金铜色铭牌上,如同桂冠。宁静,圣洁。
是激动吗?是难过吗?还是遗憾呢?当时你心中百感交集,终是写下——“终于看见你,一如既往的沧桑”。前几日看到陈丹青以鲁迅为私俶,你想木心与你,也是私俶罢。
先生故居一如他身前那般整洁素雅。里面陈列衣帽、手表、拐杖钢笔、皮鞋。显然就是一派民国绅士形象。
依然记得小院子里的一颗橘树上几个熟了的硕大橘子。生在这里,也是它的荣幸吧,愿做一棵树,屹立在风雨中,守护着他。
遗憾的是西栅的乌镇大剧院旁边的木心美术馆迟迟没建好。它是由贝聿铭大师的弟子林兵主持设计。也许下次再去乌镇,它便已经修好。
其实,你读他的第一本书不是那些诗集散文,而是你口述,陈丹青整理的《文学回忆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厚厚红黄两册,放在手中沉甸甸,你却只读完上册,下册只读了些许你便放下了它,因为他心中的世界文学太浩瀚了,爱憎分明,着实可爱,终究是你读的书太少罢,所以只能陪他欢喜,陪他悲恸。于是你生出一个愿望,终有一日随着先生之脚步,追寻他心中的世界。从此,你便开始读起了那些他心中的文豪。
前天你读完了《云雀叫了一整天》笔记不知不觉间已半本有余,其中好笑的便是,每每遇见孤僻生字,身边却无字典可查,只好先在手机上自己瞎蒙乱猜,最后落得上网查——左边一个什么,右边一个什么读什么。
周末你有跑去书店看书,读完林青霞的《云去云来》。找寻其他书半天,最后拿上了《纪念木心专号》第一辑,书中记录了先生去世之后祭奠现场和北京追悼会之事。读到一半心中难受,眼睛湿润。这是其他人带不来的感触,因为他离你那么近,就如同身边的一位亲人,离你远去。临走之前,你买了它一路抱着回了学校。
缘不知从何而起,至此以后,便没有了回程。然而一切任在继续,任在书写,任在被大家所熟知。
此刻想想,先生的忌日也快临近了。
篇8:木心印象的散文
木心印象的散文
始知木心,源于那首《从前慢》。
“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每读至此,脑海中总有画面勾勒出来,从容,温暖,宁静。
一次青大园例会,主题是“诗与远方”,一学妹提到木心,诗歌不是《从前慢》,是另一首《借我》。
“借我一个暮年,借我碎片……”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借我不可预知的险……”
“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
凡借我之种种,似懂非懂。唯有最后一句,令人怆然。
末云,“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
此后两天,在空间读到高中同学的一首诗,似曾相识,冥思苦想,恍然而悟,原是仿的《借我》。
暑假要去贵州支教,现在开始备课,因为打算教现代诗,颇有难度,不得不下点工夫。选到木心的诗,总得多了解一下作者。于是上网百度。陈丹青的老师,文学界的“不明飞行物”,一生未婚,就作家而言,不新不老。此外,还涉及美术、音乐等诸多艺术领域。乌镇的.美术馆,在木心去世四年后终于得以开馆。
知道木心的人怕是不多,若没有这诸多契机,我也不会想到去图书馆搜罗有关他的书。照着网上书目查询提供的信息按图索骥,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找到,未料,在书架之间来回穿梭近半个小时,只在卷帙浩繁的书架的最底层一夹缝间得一本《温莎墓园日记》。顿生寥落。
本想着借本木心诗选,无意其他,现在倒毫无选择的余地了。
看。旋即被吸引。
分不清是小说还是散文,也许既有小说也有散文,虚实错映,便是作者自言的“分身”“化身”之结果吧。也曾断断续续写过三两篇小说,到处都是自己的影子,在劫难逃。说是自己,写完再看,又不完全是,现实和梦的混血儿。不知木心先生是否同感。
然而我写的东西,常常陷到忧深里去,悱恻缠绵,总觉还有未尽之意,不能罢笔。木心的文字,简短有力,不拖沓,不故作深情,而自有温度。末了戛然而止,似乎是说,“我要写的已写完,还有什么不明白,诸君自去揣测吧。”
《芳芳NO.4》是其中一篇。
芳芳是侄女的同学,“我”是小叔,三人年纪相差甚小,常在一起谈天。
最初的芳芳,天生纤弱,羞怯,清癯,眉眼秀润,“我”不怎么喜欢。常来学琴的丁琰爱上芳芳,芳芳却不爱丁琰。丁琰虽不算漂亮,但气质不错,在“我”眼里,芳芳未免自视过高。后来芳芳去京城某家出版社当了校对,常来信,信笺精美,一手好字,文句灵巧到乱用典故,不似本人举止僵涩、谈吐普通。而“我”只是敷衍。
后来,芳芳下放到农村劳动,再来信时,字里行间,不见俏皮。春节再见,芳芳肤色微黑泛红,举止落落,身段也有了乡土味的婀娜,仿佛换了个人。“我”不无遗憾地想,如果当年初次见面,就是这样一个人……后来芳芳又来信,信里说,“我爱你,我是你的,后天,晚六点正,我想我不必按门铃。”
天亮后,芳芳决然离去。再见,已是十四年后。此间挫折,“我”备受苦楚,终于否极泰来。芳芳进门时,头发斑白稀薄,大声说话,无休无止,喝茶时吸气有声,随之话音又起。“我”打算出国,芳芳又来信,嘱“我”异国他乡,千万保重,猥琐唠叨,信纸粗糙,字迹衰败。
至“我”终于出国,行走在泰晤士河边,大风过处,忽然起了一个冰冷的念头。如果“我”死于浩劫,身败名裂,芳芳回来时,当如何反应?“我”的判断是,她心里定当庆幸当年的一走了之。
这便是四个芳芳的全部故事。故事中的“我”无疑最喜欢第二个芳芳,甚至只喜欢第二个芳芳。何以如此呢?
先说句闲话,木心的这篇文章发表后,曾引起一个女读者的义愤,力主芳芳是个好女孩。我想,这与好坏无关,只是人生活的不同方式,或许,还有不同年龄与境遇下不同的生存状态。
第一个芳芳活得近于梦幻,追求完美与精致,很像木心另一篇文章《我的完美女友》里那个爱着诗歌与鲜花的女雕塑家。也许太诗意了,脱离了生活,便近于矫情。与之相比,第二个芳芳明显成熟了许多,介于梦和现实之间。这使我想起《京华烟云》里的木兰,林语堂曾说,“生为女子,当如木兰也”,清醒但不世俗。第三和第四个芳芳便无甚可说,琐碎如《红楼梦》里嫁了人的婆子,鱼目混珠,近乎世故。
我现在是第一个芳芳,盼着成为第二个,但绝不要第三第四。祈能如愿。
关于木心,因为只读了这一本《温莎墓园日记》,间杂几篇诗歌和些微了解,便只能谈谈这最初的印象。至于以后若有其他,那便以后再说。
篇9:古槐与木鬼散文
古槐与木鬼散文
春日时分,家中长了几十年的一株国槐,被乡间走村串巷的收购木材的商贩锯掉抬走了。好几个礼拜不归家的我问母亲。“让商贩锯走了。”母亲幽幽地说。“为啥?”我问母亲。“还不是因为咱家的这槐树被火烧过,卖不上价钱,人家死活不收,还是我八八八,九九九地央求人家,人家才锯掉他,抬走了树身。”看着旁边还没有被清理的国槐的枝干,母亲接着说道。“它长得好好的,为啥你们要急于锯掉它呢?”我再次质问母亲。“你大(关中人过去称父亲为大)说了,半干的槐树,留在家中不吉利,看风水的先生也说了,这树长的也不是个地方,锯掉了也好,省得咱再找人去挖,再者槐树的槐字,乃‘木鬼’,你看你大,这两年来一直多病,身体越来越差劲了,锯了也去掉了他的一桩心病。”
我至此才明白这株半干的槐树为啥被锯掉的.缘由。“要不是那两个坏小子,这槐树不定会卖个好价呢。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几年前的一个春节前夕,当家人都忙碌地为过节做准备时,尚年幼、不懂事的儿子和侄儿在后院玩火,不小心弄着了旁边的柴草,当时刮着大风,多亏了风向没有向着有房子的一面刮,不然那太不可思议了,多亏得有人进我家看到了火起,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只是可惜了那靠近柴草的槐树,大半个树身被火烧得炭黑,第二年春天好长时间没有发新芽。大家都以为它被烧死了,但是立夏过后,它居然奇迹般地再长新芽。
一两年过去,被烧焦的树皮脱落,在完好的树皮的一面,渐渐新生出一段树皮,护卫着没被大火烧灼的树干,只是被烧焦的一面,可能永远都要裸露它的骨架了。大家都惋惜地说它可惜,再也卖不上好价钱了。
最近两年来,父亲渐渐染上沉疴,帕金森病盯上了父亲,父亲走路愈发艰难,走路刚起步很是艰难,医生说,这种病早期就是开始行走起动难,一旦行走开,又难停下来。父亲逢人说他这病是帕氏病,不是脑梗,好治,他一直还想着重新焕发以前的精神头,还想回到田园再劳作。可是,疾病的痊癒日渐渺茫,于是,父亲日渐迷信。认为半干的古槐乃是不祥之兆,一再强调要挖掉这株槐树,以解除心中不祥的疑虑。曾经硬朗辛劳的父亲日益老迈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
可是父亲依然坚强,除了偶尔的迷信外,他还安慰母亲和我们。“我这病啥大不了的,只要坚持吃药,坚持锻炼,一定会好的。”他一直这样地安慰着家人。看着日渐的老迈的父亲,我陷入沉思。
未病之前的父亲一直不迷信,他不信鬼神,夜晚经常走过夜路,可他一点也不害怕。父亲就像那曾经蓊郁的国槐,年轻的槐树,曾经以他繁茂的枝丫让鸟儿们在这里栖居歌唱,它曾经给我们荫凉,它曾经释放出多少的氧气,给空气以新鲜。父亲年轻时,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为了家为了孩子们日益奔波,光家中的房屋,也是盖了又拆,拆了又盖,是为了家人住着舒服;父亲为儿女们能有好的生活,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去求过人,他风里来雨里去,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他办不了的事。父亲种过瓜,侍弄过棉花,收获过小麦,修剪过果树,为了家中的生活更好,除了种田,他还能走街串巷地把地里的蔬菜瓜果用架子车拉着沿村落去卖。在七十年代里,偷偷地把地瓜换成玉米面,去炭场用铁口驮炭换粮食,哪知老境竟像遇火的槐树,没有了以前的精神。
如今父亲想到古槐的槐字,让他不寒而栗,我替他想,我想他一定会这样:这中国人造字也太那个了。好好的树,偏偏跟了鬼字,你看人家桃树,木字边有好兆,多么吉祥如意,你看梨树,木树上边有吉利,多么大吉大利,你怎么那样,让人心生疑虑。人处于疾病中,往往会怨怒于物,会乞求于神灵祈祐,自然对有碍吉祥的东西诲莫如深。人和槐一样,都会遇到一种不可逆的命运,风烛残年的父亲,希望你身体能再次康泰,古槐啊,希望你能林立于道路街衢,为人们制造浓荫。
篇10:季节的喜悦与困惑散文
季节的喜悦与困惑散文
生活在北方已经习惯了季节变化,春风、夏雨、秋叶、冬雪。
自小在农家长大无论哪个季节我都喜欢,七型人格的我在任何季节中都会自寻快乐。
儿时在春风中放风筝,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风筝,看着它在空中与飞鸟比翼,跟伙伴们比赛,看谁的风筝更高,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更长,大家一起顶着春风跑,让春风把自己的短发吹成“爆炸式”,在微绿的草甸上挖“婆婆丁”春天带给我们的是释放,冬季的寒冷难以走出很远,春天的温和我们快乐的体味。
暴热的天气中偶尔会有一片黑云,全速来临,刚刚的灼热我们兴奋的在夏雨中踩水,让脚下的水和雨水一起沐浴,伸开双臂,让雨水把自己灌个通体全湿,来浇散灼热阳光的火辣。
秋叶满地时快乐的享受着成熟的美丽,捧起片片干红的落叶,将其揉搓碎,抛入清爽的空气中,看着它们徐徐落下,或是踩上去就像地毯一样。
北方最典型的季节就是寒冷的冬天,十月份就已经开始了,大概转年四月中旬冰雪才刚刚退去,春天也就只仓促的存在一个多月。
很喜欢冰雪的感觉,特别是落雪的那一刻,记得去年阴历冬月中旬,跟“喵”去健身中心,等到回家的时候,漫天飘雪......所有的建筑物,还有行人的身上都是白雪覆盖,我拿起地上的树枝在雪地上写字,然后双脚撇着走路,做以前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踩拖拉机轮胎印”,两人边走边谈论雪的美丽,把她送回家,我一路趟雪回家,漫天的飞雪让我乐不思归。
喜欢下雪的感觉是那样的静,原因不光是洁白,主要是它带给自然界的那份宁和,会勾起许多浪漫的回忆,还有无限遐想。
儿时家就在村子的最后方,每年冬季的雪都很大,家家都是土房,风雪相伴穴到房根下,几乎跟房子齐高,房子与雪墙中间有自然地留出一条很窄的过道,雪一层层的聚集,最后形成很硬的雪山,那个时候我很喜欢拿着铁锹在雪墙上挖门,在雪山上挖雪梯,在里面用雪块做桌椅板凳,雕刻很多家当,现在想起那也是在做雪雕,或者在高高的雪山上玩耍。
当时交通工具就是马车,年年冬季雪大,人们想出门很多时候都是骑马,或者赶车,机动车辆很少。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已经二十几年过去,虽气候变暖但是冬季的雪还是很大,路经常被雪封住,我生活在县城里,离家七十多里路,很少回父母家。
前年冬天回去,几天都是刮风下雪很多地方的路封了,家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没办法我就爬冰卧雪,最难走的地方有时会把腿陷的很深,鞋里全是雪,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乡政府,那里就有公交车,通往县城也只有一条推出的“独眼道”两侧都是雪墙,所以交通很不便利,光是等待的时间就有几个小时,一早九点出发,在雪地里步行三个小时,公交车上有耽搁几个小时,等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每次冬季回家都是中午去,晚上边匆忙赶回来。
前几天母亲生日我们开车回家,今年的雪与往年相比要大得多,还是只有一条窄路,来往的车辆都相互这样谦让着慢慢的前行,再加上这里的路蜿蜒曲折,高岗下坡,有很多车辆必须带着“防滑链”才能上的去高岗,或者换上雪地胎。
这次还有两个朋友一起同行,他们一直生活在县城里,农村没有什么亲戚,像这种情况没见过,我们正在聊起小时候冬季的很多快乐,他们羡慕不已,走到半路前面有一个拉着木材的车停在路中间,司机正趴在地上给车轮胎安装“防滑链”,前面已经排了好几辆车,我们也跟着等那个司机赶紧安装,然后大家才可以顺利通过。
大概等了快一个小时,前面踩了开始行进,前后已经排了好长一队车,等到了母亲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在路上就耽搁了三个多小时。
外面已经是风雪交加,仓促的吃完饭,还要赶回去,不敢久留第二天路被雪堵住就回不了家了,大概是下午六点多,我们把姐姐送回家,然后又返回往家走,还没走到三十里路的时候,前面就有好多车停在路上,夜色里车辆的灯光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蜿蜒的长龙,峰也把车停下,然后跟朋友下车到前面去打探情况。
此地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外面风雪很大,前后的车里的人们有很多等的不耐烦,下来聊天。
有人问:“你们知道还有别的路可以通过吗?”
峰回答:“有倒是有,就是太远要比这条路远一倍多。”
另一个陌生人从后面走来:“你们在这里等多久了?”
前面的`几个人一同回答:“我们等了两个小时了,前面一个‘大捞子’拉了很多货上不去坡了,道太滑,这不——等着找车往出拽呢,着急也过不去谁也没辙。”
我们冻得挺不住了就回到车里,后面的车一辆一辆的相继停下,对面的上岗下坡往这边来的车也是堵住排队,有人家离此处比较近的就干脆下车走着回家了。
还有的车等不急就想掉头回去,前拉后少的调转中滑进进了路旁的沟里,车轮陷进雪中飞转的滑动,车身被架空,司机下来求援,男女老幼全部出去帮忙,我们也跟着凑热闹,几乎是大家把车抬到路上,司机千恩万谢后离开。
剩下的我们还是继续等待,朋友们也继续去前面打探情况,好一会他们回来说:“完了这回等吧......来一个推土车拽,结果也掉路旁的壕沟了,还在调车来呢,来回还要等很久,对面车排的老长了,现在大家闲着没事统计了一下,大概快有一百多辆车。”
听完这些话我的心哇凉哇凉的,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在路上就已经等了三个小时,真想安上翅膀飞过去,若是我的车上有个“螺旋桨”该多好。
我开始磨磨唧唧的抱怨,外面风雪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很冷,车门关的紧紧的,车内暖风开着还是觉得凉,已是深夜,路上聚堆闲聊的人们也都上车避寒,我透过车窗看看前面车灯的亮点一眼望不到边,再看看后面的也是很远很远......
大家开始放音乐听歌来打发寂寞,感觉听音乐很烦躁,要求关掉,看看手机已经是快十点了,这个时候找谁聊天呢,先给喵打个电话吧,唠了一会,想她也该睡觉了还是挂断吧!
还跟谁聊呢?想起了10086人工服务,我开始拨打,正好两个手机卡,这个电话即免费有可以咨询问题,酝酿一下该问的问题,然后开始跟服务台的业务员探讨,半聊天的形式开始通话。
两个手机卡基本上问的都是Q上网流量开启业务,还有两城一家,全国漫游,还有很多别的增值业务,几乎问的服务台的人员不耐烦了,然后说:“您好我会把您咨询的相关业务用短信的形式发给您,”然后挂断电话,在想她们会不会认为我是个酒鬼,或者精神病患者。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QQ上线后寻找在线好友,挨个发消息主动找人聊天,朋友们多是Q自动回复,也许人都睡的正香QQ只是挂线,跟贤姐还有悟空、刘佳还有几个朋友聊天,大家知道这情况后关切着,有的聊着就没了音信,我估计已经挨不住,睡着了,看看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
这时前面的车开始前行,峰正半睡中被朋友叫起:“建峰你看前面好像是通了,咱赶紧走吧,”峰启动车慢慢的前行,我们几个在车里相互击掌:“天啊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贤姐还有悟空一直在等待我的消息,后来知道我们被释放了,才去睡觉。
整整在路上堵了五个小时,加上白天的正好浪费了八个小时,回一次家多难啊!
我们数着对面经过的车,大概有五十几辆,加上我们后面的还有前面的同行路线的,估计足足有百余台,如此这般,大家真是感慨万千!要是有个急症患者估计也会一命呜呼了,或者人们用担架抬过这个关卡。
到家时看看钟已经是凌晨,简单地收拾一下便疲惫的睡去。
如何来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谁也没有好的办法,身处北方难免风大雪多,人类永远都是与自然界顽强的抗争,若不是全球变暖,我处这样的冬季环境还要恶劣多少倍,估计狗拉雪橇、马拉爬犁会强手许多。
没办法身处北方就应该去适应,其它三季均好但却短暂,夙愿就是多赚点钱去四季如春的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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